（一）
上一个号码移入黑名单不过十分钟，不知道是借了别人的，还是很快又注册了新的，知道现在打电话无用，像轰炸般甩来一串道歉邮件。
再度怀疑先前的择偶眼光之余，绪方礼音只当休息日无所事事，可以适当腾出些空闲，瞧瞧前未婚夫有多悔不当初。
可惜她注定失望。
邮件的内容足以汇集成《第三年的见异思迁》歌词，再三强调所谓出轨只是短暂地迷失方向，并委婉地指责揪着这种事不放实在是大题小做后，承诺从今以后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会一直留给她，请求“再给一次证明誓言的机会”。
礼音思索片刻，回拨了这个号码。
那边几乎是立刻接通，大概以为她回心转意，对方的声音听上去喜出望外：“礼音——”
“抱歉打断你说话，川上君。你的私人物品和求婚戒指已经打包寄出，48小时内应该能收到。”
“我承认不小心伤害了你，我愿意道歉一百次，别再生气了。这不过是个小错误，为什么就不能向前看呢？”
事到如今仍在狡辩，打从心底里就认为她和很多会选择忍让丈夫或恋人出轨的女性一样吧。
一时的沉默令川上以为还有挽回的余地，他放缓了声音：“礼音，我们曾经创造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再怎么生气，也请你——”
绪方礼音不得不在耐心告罄前第二次打断他的话：“川上君，我原以为你是不希望同事对你的生活有深入了解的，如果是我误会了，我很乐意帮助你。毕竟除了出轨，似乎你别的事情也很能吸引人。”
怎么说也交往了两年多，一度以为这就是携手步入婚姻的对象，然而将他存在的痕迹完全清理掉也没有花太长时间。1LDK的公寓打包寄走三个中号纸箱的物品后，看起来明亮了不少。
又能够享受独居生活了。礼音点开邮箱，和川上有关的所有信息清除后，第一封邮件变成了转账成功的通知。
从联系委托到结算只隔了九天，这位代号「O」的侦探先生比预想的能干多了。
此前，她从未设想过雇佣私家侦探调查这样的事情会和自己有关。
怀疑的开端起源于俗套的线索，同一种从来没有使用过的香水味在川上的领带上出现了两次。绪方礼音垂首嗅了嗅上衣，只找到了衣物消毒液和消毒酒精混杂的味道。
那缕若有若无的甜香实在令人介意，联想到近期两人公用账户上没头没尾的几笔支出，还有从公寓电吹风的风口里抽出了一根不知是红色还是棕色的断发，她做出了决定。
川上幸司与她无关的过去和未来，绪方礼音都无意过问，触及她底线的是两人维持关系期间他的行为不端。
在搜索引擎中键入「私家侦探」，千万条结果中，经过比对筛选，这位好评率高得离谱的O姓侦探成为了委托对象。
恰好与她姓氏的首字母相同，这个偶然使礼音平添了些许好感。
其实用心查探的话，靠她自己并非不能做到，只是把时间消耗在这种事情上无谓而奢侈，她有点不舍得。
这位O先生也确实不负所望，除了翔实的出轨证据链，川上别的不当行为的证据也一并落入手中。托他的福，手起刀落葬送这段感情时，被对方纠缠不清的机会降到了最低。
说到侦探，绪方礼音对这一职业的认知大部分来自柯南·道尔和江户川乱步，而那天在家庭餐厅里吃着意大利面，小辫一动一动的男子似乎与两者作品中的经典形象都挂不上钩。但转念一想，正是这种外表才不容易有破绽，如果侦探的身份任谁都能一眼看穿的话，好评率早就跌成负数了吧。
这件事告一段落，以后大概也不会再遇上什么倒霉事需要雇佣私人侦探了，礼音甩甩头，愉快地将会面那天无故生出的不协调感抛诸脑后。
阳光落在飘窗外侧，隐没在黑影中的另一半，一点冷光忽明忽暗，卧在飘窗边缘的人翻过身，遮住双目的手缓慢摸索，拾起地板上的手机。
“你有一封新邮件到达。”
挑开翻盖屏幕的人随意扫了一眼，“啪嗒”，合上的手机随意抛到窗台一角。
“接下来做些什么好呢……”
新消息提示灯回归沉眠。
（二）
“老实说，还是绪方最令人羡慕呀！”
同窗会上，不止一次听见昔日同伴这样说。
礼音知道，他们所谓的羡慕仅限于她的工作，或者说工作的特征——加班不多、薪水还算不错。一旦她半开玩笑地回应：“那么一起加入我的行列如何？”通常那些被酒意熏得微红的眼睛又会很快清明，配合连连摆手的动作：“我就算了吧。”
她并不否认自己的职业确实比普通上班族轻松，譬如现在，夜晚提着一袋食物从超市回来，路上擦肩而过的行人中随意就能捕捉到双目无神、满脸疲惫的一般会社员，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短暂地回归属于自己的时间。
而此时的她——只是为了丰富冰箱储备这个目的一时兴起跑出来而已。
不需要再预备啤酒和营养饮料的空间后，完整地由礼音支配的冰箱使得外出采购食物的频率也随之下降，一次存放满就能用上近一周。
把买来的食物塞进冰箱时，礼音在最上层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根苦瓜，表皮因为水分流失颜色发生了变化，捏起来也蔫蔫的。似乎是预备做青汁的原料之一，结果却就此被遗忘。
总不能浪费没坏的食物。她想了想，用它做了天妇罗。
没有焯过水的苦瓜即使有面衣和酱料的掩护，苦味仍然从四面八方攻击味蕾，然后渗透到舌根，几秒后才补偿性地生出一点点甜，欺骗她吃掉下一片苦瓜。
“这么喜欢吃苦味的食物啊，很特别。”
说这话的人将另一个笑容甜如蜜糖的人拥入怀中时，是否还记得请求交往时，他的语气是带有夸赞和欣赏之意的呢？
大概那时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后来也是真情实感的厌倦。
绪方礼音并不想让自己陷入无谓的哀怨中，分手称得上干净利落，过去将近一月后才开始耿耿于怀，细究下来不甘心的成分没多少，倒是对方出轨的同时还企图利用她的信用办理不太光彩的贷款，直接踩中死线，容忍他多一秒都算她底线虚设。
火气又卷土重来，这样不好。于是她又一次清点起工具箱，迫使注意力转移。明天还有工作，分手不会死，但是因为情绪影响了养活自己的工作，那才是要命的事。
预约服务的对象有两位，其中一名还很年轻，才升入高中。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能让礼音想起曾经的邻居。因为年龄相仿，她们经常一处玩，或是分享彼此的心事。
“我啊，未来要成为全国一流的歌手！”确定这个目标时的少女面庞绽放着耀人的光彩，抱着一把吉他前往街头巷尾，在人来人往间勇敢地将歌声传达给每一个人。
原来人在追逐梦想时是这样的身姿，礼音作为旁观者，默默为她祈祷，希望可以早日拥抱梦想。
然而，前途光明的她，不久后就因为意外失足离世了。
葬礼举行那天的天气非常晴朗，绪方礼音穿着中学的黑色制服与她告别。长棺停放在灵堂中央，隔着数名或肃穆或哀切的人，她盯着前方久久地出神。
父亲推了推她的肩膀，催促她上前祭奠。慢步走近，敞开的棺木上一点点露出了她的模样。没有预想中的伤痕累累，对方面容沉静地躺在那个盒子里。
像是仅仅陷入了悠长的午觉，只要窗外的麻雀开口，她就会睁开惺忪的眼睛，笑着和自己说话。
“你看，在街角新开的美甲店做的，漂亮吧？”
礼音将一枝白栀子安放在她鬓边。
“午安。”
葬礼结束时，她望见邻居家夫妇郑重地向一名男士道谢。父亲告诉她，那是为逝者整理仪容的入殓师。
“毕竟她是那样爱漂亮干净的人。”跨出大门时，礼音不禁再次回首，那名入殓师已经不在原地。
接下来，躺在大盒子里的友人将化作阵阵青烟，留在人世的最后一点痕迹会妥帖地收到另一个小盒子里。无论生前的躯体魁梧或纤细，美丽或丑陋，丰满或干瘪，最终不过一捧灰。如果她知道，亲友和她的最后一面，她仍然和生前一样漂亮，会不会稍稍减少遗憾呢？
数年后，每一次完成工作时，绪方礼音都会将这个问题抛给自己，即使她注定不可能从逝者那里获得任何答案。
1LDK：指一房一厨一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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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痕迹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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