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球比赛打到第五局。
热烈的阳光舔过仁王的身体。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被灼烧起来了。不能再晒了,如果再晒下去会化掉。但是比赛还没结束。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拖着迟滞的步伐走到比赛场边。
休息的长椅上放着毛巾和水瓶。他草草拿着毛巾抹了脸,实际觉得自己身体里已经挤不出水了所以也没怎么出汗。他咬住了水瓶里的吸管,很慢地小口喝着,分明身体是缺水的,但喉咙干涉到想要干呕,多摄入一点水分似乎就要吐出来。
但是比赛还没结束。
仁王看了一眼场边的比分。
五局制的比赛,前两局是2:2,在往前推两局时是0:2,他连输两局以后再连追两局回来,最后才拿到了赛点。
如果这样执着着追逐却在最后一局草率输掉,他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所以再跑下去,不要放弃,就算已经快要吐出来,身体已经烫到快要融化,整个人快要晕倒,也……
不要放弃。
仁王放下了水瓶。他重新拿起球拍,用力握了握拍柄。
转身走向球场时他瞥到一个匆忙从后排挤过来的身影,从走道上走下来时似乎在和人礼貌地道歉,一路径直走到最前排。
他在那一刻仿佛窒息了一样。
但已经有些模糊的世界也在那一刻重新清晰起来,理应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对着他比了个竖起拇指的手势。
仁王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最后的第五局又打到抢七,最后拿下分数时仁王几乎是跑不动走着去的。但好在他的对手也没好到哪里去。
打了六个多小时的比赛,太阳从还算温和到直挂天顶,再到西斜,简直是挑战人体极限。
裁判公布分数时仁王几乎要跪在球场上。他又撑住了,依然硬顶着走到了场边。
记者进入场地准备采访,仁王说不出话来。他思忖着如果此时将毛巾定在头顶拒绝接受采访会不会被媒体骂目中无人,就有人挂着工作证来到了身边。
“不好意思,他现在需要先接受治疗。”是很熟悉的声音。
于是仁王不由自主放松下来。
他又吐出一口气。
而后眼前一黑,短暂失去意识。
重新清醒过来时其实还在原地,他没有失去意识太久。潜意识里他知道这是很严肃的场面,很重要的比赛,所以他不能表现得太“出格”。穿着运动服的人挂着工作证扶着他的腰,似乎刚刚完成一套急救动作。他看上去真的很着急,于是仁王有些微妙地,仿佛像是变成了被摇晃过的气泡水一样咕嘟咕嘟冒泡的心重新平静下来。
“……你还好吗?”那个人问。
仁王终于积攒了一些体力。
“没事。”他强撑着说,面对着记者的采访话筒,“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赛后的发布会因此而拖延了一些时间,但没人会说什么。在红土场拼到这种程度最终拿下胜利的运动员值得更多称赞。
而且这是仁王在红土场的历史战绩的突破。
虽然总有人说,网球选手不在意奥运奖牌,所以会放弃比赛……对ATP成绩来说确实如此,但对球员本人来说,不可能有不在意的比赛,更何况是奥运。
到这个程度,当年一时冲动带来的负面新闻,应该也能抵消得差不多了吧。
仁王这么想着,却莫名有些心酸。
他情不自禁去看一直没离开的人——柳生比吕士,他刚成为职业选手没多久就公开了恋情的恋人,曾经一直跟着他比赛,作为他专属医生,甚至为了他将专业改为运动医学康复类别的人。
他很难说清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当初那么勇敢对着世界说爱的时候,大概是想不到现在他们也会陷入这样酸涩难当,喊了停又没办法走远,好像被困在原地的困境吧。
不过仁王也没有什么思考感情的时间。
他太累了,决赛又在第二天。
走到这步打出什么成绩都没关系,对手甚至是在网坛传奇了几十年的“魔王”。但已经走到这步了,放弃仿佛也成了不可以说的词汇。
他在理疗室小睡了一会儿,冰水的刺骨都没能唤醒他。等他醒来时身体还是沉的,柳生拿着计时器,翻着一本书在旁边等他,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在忙碌着。
见他醒了,柳生伸过手贴了一下他的额头:“起来按摩。”
已经是晚上了,身体在放松之后变得很沉。他躺上了按摩床,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柳生这时候又坐在了他旁边。仁王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摸索着用手握住了柳生的手腕。很轻,因为手掌大指骨长所以勉强环住了柳生的手腕。
柳生就轻轻挣了一下,又反过来回握住他。
按摩师调侃道:“感情还是很好哦。”
他们俩都没搭话。
毕竟一年前还在闹分手,但因为公开时闹得太大,他们现在又变成了公众眼里的体面人了,所以就算分也不能再闹得天翻地覆这种事,说给别人听也会让人觉得很荒谬的。
要说顾虑,当然有很多。
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商业价值。
刚开始打职业网球没多久就公布恋情那一会儿是真的被骂得很厉害。
到了现在,拥有的商业价值也全是因为成绩,而不是因为恋情。
但如果公开分手,肯定又会有加倍的舆论叠上来。但他们都没有错。他不认为自己错了,也不认为柳生有错。就只是感情走到固定的阶段,在波澜之下摇摇欲坠。没人应该为了这个收到谴责。所以就继续瞒着,演着,很慢地处理他们之前将近十年纠缠在一起的事业,又仿佛怎么也撕扯不开。
但真的完全撕扯不开吗?其实也不见得。
柳生在运动康复学毕业,虽然在给他做私人医生,自己也在机构供职,逐渐也成为了有名的运动康复师。
如果不是要跟在他身边,柳生大概能拿到更高的酬劳吧。
他全世界坐飞机比赛,靠奖金和广告费养团队。虽然一直以来都按照市场价给柳生付工资,但有亲密关系掺杂在里面很多事确实也没办法一一算清。但其实他的卡柳生也都能动用,不叫“上交工资”但确实一直以来都在“资源共享”,真要切割开来,不管怎么算都觉得痛。
仁王捏住了柳生的手指。
吵架的时候什么恶毒的话都能说出口的,潜意识里应该也是觉得对方能包容自己的情绪吧。而柳生这辈子不体面的样子大概也就在自己面前展示过。
恨的时候看着对方平静体面的样子都能咬紧牙根,但想念的时候……只想留住体温。
结束后其他工作人员都逐渐离开了。
仁王也没有住在运动员的集体宿舍里,提前申请过在外面找了酒店。他看向柳生时柳生很自然地说了自己定的酒店:“巴黎不太安全,先送你回去吧。”
但最后柳生也没去他自己定的酒店。
太累了。仁王想。因为我今天很累,我今天打出了历史战绩,所以我想要获得我的奖励。
“留下来吧?”他在酒店门口没有下车,而是对柳生说。
柳生很平静地看他:“理由呢?”
“我想。”仁王说。
好理直气壮。柳生嘴唇动了动。
然后仁王伸手,又一次环住了他的手腕:“Please?”
或许人都有母语羞耻,换成英语以后恳求的话就更好说了,恳求的眼神也能展露得更明显一点。柳生拿这样的仁王毫无办法。
但再往前追溯,他也想不起他们两到底是为什么争吵,为什么想要分开了。
爱的时候真的很爱,爱到心肝肠肺都搅在一起,热烈却痛。
他现在也还是痛,分明身体很健康,内脏的每一个部分却都在痛。
但他没办法拒绝仁王。
第二天的决赛,仁王上场时状态不算调整到最佳。他的体能一直是弱势,前一天的五局激战让他此时上场的身体就在疲惫状态。
但运动员的傲气和想要拿到荣誉的骄傲也让他顶着一口气。
咬牙追分,狼狈到让旁观者都屏住呼吸。
柳生看着球场上的仁王,无端想到国中时的事。
他们的关系似乎一直是这样,情感浓度到达最高以后又会因两个人的不同而陷入矛盾,U17训练营时也冷战过很长一段时间,高中仁王突然决定要出国往职业方向发展以后更是如此。
但好像离不开,也走不掉,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也还是在球场边看他的比赛。
U17的一军挑战赛,世界杯时的比赛,还有后来的每一次职业比赛。
有些情绪仁王只让他知道,比如一军挑战赛前,他说比吕士,迹部居然让我幻影成手冢,真无语,比如后来世界杯时仁王又提前和他说,比吕士,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用幻影了,我一定要做一次盛大的告别。
还有后来的很多次,对职业道路的迷茫,受伤时的痛苦和不想放弃,以及真的觉得不行却又觉得这样认输太难看……
他看过了太多仁王狼狈,难过和痛苦的样子,所以也不忍心就这样转身就走,哪怕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都将彼此伤得鲜血淋漓。
但真的做了什么伤筋动骨的事吗?好像也没有。
没有出轨,没有不能原谅的原则性错误,就只是感情浓了又淡,淡了又浓,很纯粹,纯粹到不像是两个成年人应该陷入的情感风暴。
而那些世俗的眼光,需要解决的矛盾,也在这十几年的过程中一一解决了。情浓的时候将一切都当做能被撕碎的阻碍,全部跨过以后反而开始疲惫……又有什么道理可说呢?
但你真的放下他了吗?
柳生想,大概是没有的。
在每一个外出的时候,如果有转播比赛还是会忍不住打开视频。
真要和仁王的团队切割也不是做不到,但最终还是定期回去。
关上门闹得天翻地覆,出了门却默契都还在维持他们平安无事的样子。
就这部分,他们确实也很像。这种没用的默契也不知道是因为高傲还是因为真的不想放弃这段感情。
……还是想再坚持一下的吧。
柳生想。
至少这一次他没有听过仁王说“最后一次”,哪怕是谎言都没有过。
说过累,说过恨,说过远离,没说再也不见。
拿到奖牌时仁王又一次陷入了恍惚状态。
很多人在恍惚。但他自己反而有些空虚。
是很想要的吗?是的吧,运动员辛苦那么久不就是为了最后的荣誉。但是……但是,现在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他握着金牌,突兀地转头看向就站在团队工作人员中的柳生。
有记者围上来,像是全世界都乐于见到一些大团圆美满事物一样,问仁王现在的心情。
而仁王说,说一些到了这个年纪总会说的,在大场面应该要说的体面话。
和感谢。
“……最后想感谢的,是我爱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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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No Lie But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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