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婚礼

他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步伐缓慢却异常稳定,仿佛怀抱着举世无双的珍宝。

直升机轰鸣着升起,离开这艘如同海上牢笼般的豪华游轮,向着东方飞去。

机舱内,幸村精市坐在冰棺旁,目光几乎没有一刻离开过那张在低温下更显苍白的面容。他握着她的手,那手冰冷僵硬,再也无法回应他的温度。

一路无言。

回到日本,他拒绝了所有传统的葬礼仪式。一切从简,低调到近乎隐秘。灵堂设在了神奈川海边那所他早已购置,却从未有机会与她一同入住的别墅里。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如今只剩下永恒的离别。

没有通知任何旧日网球部的朋友,没有惊动任何媒体。只有他和一一两个人穿着肃黑的衣服,沉默地出席了这个极其简短私密的告别式。

空气中弥漫着海风的咸味和白色花卉清冷的香气。

他亲手将她的骨灰盒,埋葬在别墅面海的花园里,墓碑是他亲自挑选的,最简单的样式,上面刻着幸村兮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他迟来了二十多年的承诺,她当年最期盼的事以绝望又残酷的方式兑现了。

那之后,幸村精市整个人仿佛被彻底抽走了脊梁和魂灵。

他依然会去处理重大事务,签字,听汇报,做出决策,但往日的锐利和那种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驱散的暮气,从内里透出的疲惫和空洞。

他常常一个人坐在面海的花园里,守着墓碑,一坐就是一整天,不言不语,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离在外。

家族大部分日常事务和许多决策,都不可避免地落在了迅速成长的幸村一一和几位资深忠诚的顾问肩上。

人都是一夜间长大的。

幸村一一处理公务果决利落,手段甚至比父亲鼎盛时期更为冷硬,让家族内部一些心怀叵测的老臣都暗自心惊。

但只有最细心的人才能发现,这位年轻继承人的眼底深处,总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霾和一丝冰冷压抑的恨意。

她知道杀害母亲的凶手可能依旧逍遥法外,甚至知道那凶手的背后,可能指向那个令人窒息的庞大阴影。但她无法对任何人言说,更不能将口袋中那枚冰冷的袖扣真相告诉日渐消沉的父亲。

她只能将这份蚀骨的恨意和巨大的恐惧深深埋藏心底,化作工作中更严苛的标准,谈判中更强势的态度和对内部更无情的整顿。

她像一根绷紧的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撑着自己不被那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吞噬。

每一个深夜,当她独自一人时,那枚白玫瑰袖扣的冰冷触感和父亲孤独苍老的身影,便会交织成噩梦,将她紧紧缠绕。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冷。

神奈川的海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吹过幸村家临海的别墅,樱花落尽,枯枝在灰白色的天空下嶙峋地伸展,像凝固的绝望。

就在这片肃杀中,一场足以震动整个日本上层社会的联姻消息,如同投入冰湖的巨石,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和层层冰裂。

幸村家唯一的准继承人,幸村一一即将嫁入权势如日中天的赤司家族,联姻对象是双子中的弟弟,以俊美无俦和手段莫测著称的赤司落景。

消息一出,各界哗然。

明面上的财经分析家和社交名流们纷纷赞叹这是一场强强联合,标志着财政势力的融合与新时代的开启,将对未来日本格局产生深远影响…

盛宴的请柬成了最炙手可热的珍宝,人人都在谈论这场注定极尽奢华的世纪婚礼。

然而,在那些灯火阑珊的私人俱乐部,隐秘的茶室和加密的通讯频道里,流传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论调。

“幸村家…终究是不行了啊。”

有人唏嘘,晃动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幸村家那位家主自从前些日子病倒之后就一蹶不振,现在全靠他女儿在硬撑。这次联姻说是合作,我看更像是…托孤?或者是寻找一个强大的庇护伞?”

“庇护伞?我看是引狼入室!”另一人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知情者的光芒,“你别忘了赤司和幸村过去那些恩怨…”

“几十年前赤司征十郎和幸村精市在政坛上那是怎样的刀光剑影?听说后来幸村退守神奈川,多少也和双子有关。这仇怨是能轻易化解的?”

“说得对,而且赤司落景前些年跟他哥哥争夺家产失败,被放逐出国境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谁知道他这个节骨眼上和幸村家的掌上明珠结婚是什么打算…”

有人摇头叹息,“这下面不知道藏着多少暗流汹涌,我看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这些窃窃私语,幸村一一并非全然不知,但她只是端坐在书房里,面前堆着厚厚的文件,窗外是阴冷的寒冬。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外套口袋里那枚冰冷坚硬的袖扣。

它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时刻提醒着她她惨死的真相,以及笼罩在赤司光环下的,令人窒息的家族阴影。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场婚姻是她主动提出的,是她在那枚袖扣带来的恐惧、恨意和一丝绝望的孤勇交织下,所能想到的唯一看似合理的选择。

直接对抗赤司家,尤其是可能与母亲之死有直接关联的小景哥哥,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想通过婚姻这座桥梁,更近地接触到那个男人,找到确凿的证据,窥探到赤司家深藏的黑暗。

至少她可以以一种最亲密也最危险的方式监视他。

她记得向父亲提出这个想法时的情景。

彼时,幸村精市正坐在面朝庭院的走廊边,目光空茫地落在枯寂的墓碑上,膝上盖着薄毯,整个人瘦削得厉害,往日的风华被深深的倦怠和悲伤取代。

听到女儿的话,他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幸村一一几乎以为他睡着了,或者根本就没听清。

他开口,声音沙哑而微弱,带着一种耗尽一切的疲惫,“如果你认为…这是对的。”他又停顿了一下,仿佛积聚着力气,“但是…赤司家深不见底,尤其是小景那孩子…”

他微微蹙眉,似乎在回忆什么,最终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无尽的苍凉。“他情感淡漠,心思深沉,不是你的良配。”

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担忧,一种近乎预知的悲凉,但巨大的悲伤和长达数月的内心消耗已经彻底磨损了他昔日的锐气和干预现实的力气。

他或许觉得,自己已无力保护女儿,而这桩婚姻尽管危险,或许也能在某种程度上为她提供一个起码的名分庇护,在他自觉即将灯枯油尽之时。

“你要…”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保护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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