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部似乎还残留着他手臂箍紧时的灼热触感。
更衣间的门板在背后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闹和探究目光，冰冷的空气裹挟着尚未散尽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我背靠着门板滑坐下去，指尖颤抖着解开那件沉重得如同枷锁的深红色嫁衣。丝滑的绸缎和冰冷的宝石坠饰从皮肤上剥离，换上自己熟悉的棉质衣物，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脸颊烫得惊人，心脏还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混杂着台上那未完成之吻带来的战栗、那句突兀台词的惊悸，以及被当众抱离舞台的羞窘。
冰冷的自来水一遍遍泼在脸上，直到皮肤的温度和眼角的湿意一同降下去，镜子里的人只剩下苍白和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外面谢幕的掌声如潮水般响起又退去。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更衣间的门，后台果然已空了大半，演员们都在台前接受鲜花和赞誉。我像一缕游魂，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汇入摄影社聚集的角落。
“雾山！刚才去哪儿了？闭幕的大合照差点没赶上！” 佐藤社长拍着我的肩膀，脸上是纯粹的兴奋，“太成功了！观众反应绝了！尤其是最后那段，简直哭倒一片！机器拍到的照片简直封神！”
“是啊是啊，学姐辛苦了！” 社员们七嘴八舌地附和，气氛热烈而轻松。
他们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对后台那场惊心动魄的“狸猫换太子”毫不知情。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含糊地应和着，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却丝毫不敢放松。
收拾好沉重的器材包，正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这片喧嚣，佐藤社长的大嗓门再次响起：“雾山！别走！庆功宴！庆功宴懂不懂！大家都要去，一个都不能少！”
“社长，我有点累……” 我试图婉拒，声音透着疲惫。
“累什么累！年轻人哪能这么早休息！” 一个带着甜美笑意的声音插了进来。
山本美咲在话剧社和网球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她换下了戏服，穿着一身精致的米白色连衣裙，脸上妆容完美，笑容无懈可击。
她走到我面前，亲昵地挽住我的手臂，力道不小。
“雾山同学可是我们今晚的大功臣呢！”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和亲热，“要不是你在后台……嗯，临危不乱，”
她顿了一下，目光在我脸上飞快地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我们这场戏可就砸了，庆功宴少了谁都不能少了你啊！”
那笑容依旧灿烂，可挽着我手臂的手指却有些冰凉，看得我后背莫名发毛。
北岛弘之也立刻挤了过来，眼神亮得惊人：“是啊一起去吧！这次舞台剧能这么成功，你的照片功不可没！大家都很想感谢你！” 他语气热烈，带着不容拒绝的期盼。
周围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话剧社的、网球部的，甚至其他帮忙的社团成员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劝着。我被裹挟在热情的人潮里，推脱的话被淹没。
“好了。” 一个低沉华丽的嗓音穿透嘈杂，带着惯有的掌控力。
迹部景吾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外圈，他换回了常服，银灰色发丝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目光扫过被山本和北岛夹在中间、显得有几分无措的我，神色平静无波，只淡淡说了一句：“庆功宴，全员参加。雾山，你也来。”
没有商量的余地，是命令。最后一丝逃离的希望被掐灭。
我垂下眼睫，低声应道：“是。”
迹部家的产业，庆功宴的地点自然是顶级的和风料亭。巨大的包厢，流水般的精致料理，清酒与果汁的香气混合着热烈的谈笑。
席间，众人回顾着排练的艰辛，谈论着舞台上的高光时刻，尤其是最后罗密欧与朱丽叶殉情的那一幕，更是被反复提及，将气氛推向一波又一波的**。
“山本社长最后醒来时那个绝望的声音，绝了！”
“迹部部长那句即兴发挥的台词，简直神来之笔！听得我心都碎了！”
“对对对！还有那个未完成的吻，欲语还休，太有张力了！”
每一句夸赞都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我把自己缩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埋头专注于面前那碟几乎没怎么动的刺身，仿佛那是世间最值得研究的东西。
“光吃饭多没意思！来点游戏助兴吧！”
不知是谁提议道，立刻得到一片响应。
我心头警铃大作。
千万别是真心话大冒险……那种游戏简直就是我的噩梦。
好在，抽出来的是相对温和的抽签游戏。
忍足侑士推了推眼镜，抽到的签文是“与左侧的人合影留念”。
他左侧是正埋头苦吃的向日岳人。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中，两人勾肩搭背，向日嘴里还塞着食物，对着镜头比了个滑稽的V字，忍足则是一脸无奈的纵容，气氛轻松愉快。
游戏轮转。
当签筒传到山本美咲手中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她优雅地抽出一支签，旁边的副社长大声念出签文：“请向你喜欢的人，当众表白！”
包厢里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起哄声。
山本的脸颊迅速染上红霞，如同娇艳的玫瑰。她下意识地抬眼，目光含羞带怯地、无比精准地投向了主位上的迹部景吾，那眼神里的情意，浓得化不开。
在座的都是人精，谁不知道山本美咲对迹部的心思。
一时间，“在一起！”“快表白！”的起哄声此起彼伏。
迹部端着酒杯，神色平静，眼眸深邃如海，看不出任何情绪。我暗自松了口气，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眼观鼻鼻观心，只希望这阵风赶紧刮过去。
然而，就在山本扭捏着，似乎鼓起勇气要开口的瞬间，坐在她旁边的北岛弘之突然伸手，一把拿过了她手中的签。
“哎呀，山本社长喜欢谁，大家不是心知肚明嘛！” 北岛脸上带着爽朗又略显狡黠的笑容，他扬了扬那张签，“这张牌给我吧！正好，我也想借这个机会，跟我喜欢的人表白！”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不祥的预感席卷全身。
下一秒，北岛已经站起身，径直走到了我的面前。
包厢里所有的目光，包括迹部沉静的视线、山本瞬间变得复杂的眼神、忍足镜片后饶有兴味的打量，全都聚焦在我身上，如同聚光灯般灼人。
北岛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和认真，眼睛亮得惊人，直直地看着我：“雾山同学！我……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我知道你喜欢去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看书，喜欢喝小卖部那款限量的巧克力牛奶，不爱吃鱼，每次食堂有鱼你都会挑出来……”
“我知道你拍照时专注的样子特别好看，知道你修图时习惯把碎发别到耳后……”
他滔滔不绝地列举着那些他默默观察到的细节，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我死水般的心湖，激起的是尴尬而非涟漪。
众人的表情精彩纷呈，山本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迹部握着酒杯的手指似乎收紧了些，忍足则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大脑飞速运转，只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拒绝！必须立刻拒绝！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个……北岛君，谢谢你。但是……”
“请让我说完！” 北岛急切地打断我，眼神带着恳求，“我知道雾山同学说过十八岁前不想考虑恋爱！我愿意等！”
“真的，请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就好！”
他直接把我想好的退路给堵死了，眼神炽热又执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的目光都带着期待、好奇或看戏的意味，压力如同实质般挤压着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我抬起头，迎上北岛热切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认真：“北岛君，你的心意我很感谢。不过，” 我顿了顿，在众人屏息中抛出了那个“理由”，
“你是什么星座？”
北岛明显愣了一下，完全没料到我会问这个，下意识回答：“啊？我……我是双鱼座。”
我立刻点了点头，用一种带着点无奈又无比笃定的语气说：“这就对了。我是双子座。”
“我们中国人，尤其是比较讲究传统一点的，是很看重缘分相合的。双子座和双鱼座，从星象学上看，适配度很低，不太合适。所以，真的很抱歉。”
话音落下，整个包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表情僵在脸上的北岛弘之。
几秒钟后，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笑声如同涟漪般扩散开，充满了整个包厢。
“哈？星座？”
“雾山同学，你认真的吗？”
“这也行？”
“双子和双鱼……好像确实不太配哦？”
尴尬的气氛被这啼笑皆非的理由瞬间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谬的欢乐。
北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看着周围忍俊不禁的同伴，最终也只能挠挠头，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山本美咲掩着嘴，肩膀微微耸动，眼神却飘向了迹部。迹部端起酒杯，送到唇边，似乎想掩饰什么，但那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仿佛松了口气般的微表情，和他杯沿下微微勾起的唇角，却没能逃过忍足侑士镜片后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
而我，在满堂的笑声和调侃声中，悄悄松了口气，端起面前的果汁，猛灌了一大口，然后起身走向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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