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了眨眼,由衷地赞叹道。
我躺在雪地里,看着好友真诚的笑脸,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带着点南方姑娘特有的、被这冰雪激发出的柔软和一点小小的狡黠:“是啊,我们南方的姑娘,都很温柔的。”
话音刚落,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高级雪道那边,刚刚结束又一轮炫技滑行的某人,正摘下护目镜朝我们初学者雪道这边望来。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道目光,似乎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
蒸腾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木质廊檐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硫磺气息和湿润的松木香。
我和田中理惠裹着浴巾,踩着被温泉水汽浸润得微凉的地板,终于找到了角落里一个空置的小汤池。池子不大,用天然的岩石围砌而成,水面平静,倒映着头顶深蓝色的夜空和几点疏星。
将身体缓缓浸入滚烫的泉水中,暖流瞬间包裹了在滑雪场被冷风吹得有些僵硬的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酸胀的肌肉在热力的熨帖下发出满足的喟叹。
我靠在光滑的岩石池壁上,忍不住舒服地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周身的疲惫都被这温泉水一点点融化、带走。
“啊——活过来了!”田中在我旁边发出满足的声音,把湿漉漉的头发拨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侧过头,目光在我身上溜了一圈,突然促狭地笑起来,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我。
“喂,雾山,”她压低声音,带着点羡慕和玩笑的口吻,“说真的,你身材保持得真好啊!”
她的目光在我露出水面的肩颈和手臂线条上扫过,“虽然不像山本社长那样……嗯,很有料,”她做了个夸张的手势,“但是体态特别匀称修长,胳膊腿都好看,个子又高挑,比例超棒的!”
说着,她竟然还伸出手,带着点凉意的手指在我光滑的后背上轻轻摸了一把,啧啧赞叹:“哇,皮肤也好好,滑得像绸缎一样!还有马甲线!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练过?”
我被她的“咸猪手”和直白的夸奖弄得哭笑不得,忍不住笑着拍开她的手:“田中理惠!泡温泉呢,耍什么流氓!”
“哎呀,羡慕嘛!” 田中笑嘻嘻地缩回手。
就在这时,隔壁相邻的、被高大岩石和茂密绿植半掩着的汤池方向,隐约传来一声突兀的、像是被热水呛到后剧烈咳嗽的声音,还夹杂着一点水花扑腾的响动。
我和田中对视一眼,都下意识地噤了声。虽然隔着一道天然屏障,但声音在寂静的温泉区还是显得格外清晰。
“隔壁是男汤吧?” 田中吐了吐舌头,凑近我耳边,用气声说道,“我们说话小声点。”
我点点头,也压低了声音。
话题自然地转到了她刚才提到的我说中文的事情上。
田中托着腮,眼神带着点向往:“雾山,你下午在雪地里念中文诗的样子,真的和平时很不一样呢。感觉声音软软的,像裹了一层糖霜,特别温柔。”
“日语虽然也说得很标准,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味道?”
提起故乡,心底那根柔软的弦被轻轻拨动。
温热的泉水包裹着身体,思绪却随着氤氲的水汽飘向了遥远的江南。
“我的家乡啊……” 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轻缓,带着回忆的暖意,“在中国南方的水乡。那里没有这么大的雪,只有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在青石板铺成的小桥上,落在乌篷船的船篷上。”
“房子是青瓦白墙,沿着弯弯曲曲的河道排列,岸边有垂柳,春天会飘柳絮,像雪一样……”
我描述着记忆里的小桥流水,粉墙黛瓦,桨声灯影。田中被这诗意的画面吸引,听得入了神。
“听起来像画一样美。” 她轻声感叹,然后小心翼翼地看向我,眼神带着关切,“雾山,你是不是想家了?”
“嗯。” 我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否认。
温热的泉水似乎也暖不了心底深处那点被勾起的乡愁。沉默了几秒,我望着水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所以,我要回去了。”
“回去?” 田中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我。
“回中国。” 我转过头,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1月份就走。机票已经订好了。”
“什么?!” 田中猛地坐直身体,温泉水哗啦一声溅起老高。
她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猝不及防的震惊,“回……回中国?1月份?雾山!你……你之前一点都没说过啊!怎么这么突然?”
看着她瞬间红了的眼眶和急切的模样,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湿漉漉的手臂:“抱歉,理惠,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呜……” 田中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混合着温泉水。
她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湿漉漉的手臂紧紧搂住我的脖子,把脸埋在我肩上,声音带着哭腔,“不要嘛……雾山……我舍不得你!你走了摄影社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小空怎么办?还有迹......”
她说到一半,大概觉得失言,又噎住了,只是更紧地抱着我抽泣。
我轻轻回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像哄小空一样,低声安慰着。
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田中的情绪稍稍平复,我们才起身离开了温泉。
温热的水汽在接触到夜晚冷空气的瞬间凝结成白雾,裹着浴巾的身体微微打了个寒颤。我们踏着湿漉漉的石板路,朝着住宿区的方向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温泉区朦胧的灯光和蒸腾的白雾里。
就在相邻的那个被岩石和绿植巧妙隔开的男汤池中。
迹部景吾和忍足侑士正靠在池边,享受着雪后温泉的极致放松。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只留下舒适的暖意包裹全身。
最初的对话只是寻常,直到隔壁隐约传来女孩子压低的笑语声。
“喂,雾山……” 田中的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即使刻意压低了,在寂静的夜里也显得格外清晰,“……身材真好啊……体态匀称修长……个子高挑……马甲线……皮肤滑得像绸缎……”
忍足正闭目养神,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微微侧头,目光精准地投向旁边闭着眼、看似在养神的迹部景吾。
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无声的调侃:听到了吗?在夸你的“摄影师”呢。
迹部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没有睁眼,依旧维持着靠在池壁的姿势,仿佛无动于衷。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那些描述性的词语时,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她穿着滑雪服时挺拔修长的背影,在递来衣服时露出的纤细手腕,还有……
在她家,扶着他时隔着衣料传递来的、温软而充满力量的触感……
一股莫名的燥热瞬间从心底窜起,比身下的温泉水更加滚烫。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拿起池边矮几上的冰水杯喝一口,压一压那股不合时宜的悸动。然而手刚伸出去,指尖还没碰到杯壁——
隔壁那句“耍什么流氓”和随之而来的水花嬉闹声,像是某种催化剂,让他本就有些紊乱的气息猛地一岔。
“咳!咳咳咳——!” 剧烈的呛咳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来,他狼狈地捂住嘴,身体因为咳嗽而微微前倾,温泉水随着动作剧烈地晃荡。
忍足立刻坐直了身体,关切地看过来:“迹部?没事吧?”
迹部摆摆手,咳得满脸通红,眼角甚至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好半天才勉强止住。他深吸了几口气,声音带着呛咳后的沙哑:“……没事,水太热。”
隔壁的声音果然因为他的咳嗽而变小了许多,变成了极低的气音交谈。但在这寂静的夜晚,凝神细听,依旧能捕捉到一些零星的片段。
“……我的家乡……中国南方……水乡小镇……青石板桥……青瓦白墙……”
那声音,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近乎呢喃的温柔和悠远,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她在描述她的故乡。那语调里的眷恋,浓得化不开。
“……想家了?” 田中小声问。
“嗯。” 一个清晰而肯定的音节。
短暂的沉默后,那个温柔却坚定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块冰,猝不及防地砸进了滚烫的温泉:
“所以,我要回国了。”
“回中国。1月份就走。机票已经订好了。”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迹部景吾耳边炸响。所有的暖意、悸动、甚至刚才的尴尬,都在瞬间被冻结、粉碎。
他猛地抬起头,眼眸在蒸腾的水汽中骤然收缩,瞳孔深处掀起惊涛骇浪。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难以置信的苍白。他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岩石和绿植,看清说话人的表情。
回国?中国?1月份?机票订好了?
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有!一丝征兆都未曾察觉!
她就这样平静地、毫无预兆地宣布了离开?
迹部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瞬间窜遍四肢百骸,身下滚烫的温泉水仿佛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温度。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沉又闷,几乎无法呼吸。
隔壁又传来田中带着哭腔的不舍和追问,以及她低声安慰的声音。那些声音,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直到隔壁传来哗啦的水声,然后是离开的、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最终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温泉池中,只剩下袅袅上升的白气和死一般的寂静。
忍足脸上的促狭早已消失无踪,他看着迹部瞬间僵硬如石雕的侧脸,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惊愕、以及一种近乎受伤的茫然,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迹部景吾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靠在冰冷的岩石池壁上。温热的泉水没过胸口,却再也无法驱散那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的、刺骨的寒意。
她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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