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的低气压，连迟钝的向日都察觉不对，更遑论洞察力惊人的忍足。午休时，忍足在自动贩卖机旁“偶遇”正仰头灌水的迹部。
“还在僵着？” 忍足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了然，“全国大赛可是你特意为她铺的路，迹部。”
他声音不高，却精准地刺入迹部紧绷的神经，“与其在这里散发低气压影响部员训练，不如想想怎么利用好这个舞台破冰。毕竟，那可是你为她准备的‘战场’。”
迹部捏着矿泉水瓶的手指收紧，瓶身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眸子掠过一丝波动。
忍足的话像投入死水的一块石头。他沉默几秒，仰头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丢下一句：“本大爷知道该怎么做。”
然而，这“怎么做”的计划，在迹部推开道场侧门的那一刻，就被眼前的一幕击得粉碎。
我盘腿坐在道场地板上，面前摊开着笔记本电脑。
屏幕里，正反复播放着一段比赛录像——立海大附属中学剑道部部长，真田弦一郎，在全国大赛预选赛上的一段凌厉对决。
他身形如松，出剑如电，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千锤百炼的沉凝力量。
我微微前倾着身体，眼神专注，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随着真田的动作轻微比划着，嘴唇紧抿，那是遇到真正值得重视的对手时才会露出的、全神贯注的神情。
迹部景吾的脚步钉在了门口，忍足的话言犹在耳，是为她准备的舞台。
可她此刻眼中如此专注的光芒，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一股混杂着酸涩、被忽视的愤怒以及强烈占有欲的火焰，瞬间燎遍了他的理智。
“呵，” 一声带着明显冷意的嗤笑打破了道场的宁静。我惊得抬起头，正对上迹部倚在门框边，眼眸里翻涌着风暴，唇角勾起的弧度却毫无温度。
“看来雾山同学对真田的剑道，很感兴趣？”
他刻意加重了“很感兴趣”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冰碴。
我脸上的专注瞬间褪去，被一层薄冰覆盖，心口的闷痛又翻涌上来。
又是这种针锋相对！
他凭什么用这种质问的语气？调查我的事还没解释清楚！
“真田君是公认的顶尖剑道高手，” 我合上电脑，站起身，语气平淡，眼神却毫不退让地迎视着他，“作为参赛者，研究潜在的最强对手，有什么问题吗，迹部同学？”
“最强对手？” 迹部迈步走了进来，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他停在我面前几步远，目光锐利如刀，“本大爷看你研究得，未免太过‘用心’了些！连他一个抬手的细节都要反复看上十几遍？” 他语气里的讥讽和浓浓的醋意几乎要溢出来。
那股被冒犯的感觉再次尖锐地刺上来，混合着连日来的委屈和对“调查”的耿耿于怀。
我攥紧了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迹部同学，这是我的训练方式，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 迹部眉头猛地一拧，眼底被更深的怒意覆盖，我冷淡的态度似乎刺伤了他，他皱着眉头，“雾山！你……”
“迹部！” 忍足的声音如同及时雨般插了进来，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快步走过来，一把揽住迹部的肩膀，力道不容拒绝，“榊监督找你，关于都大会的抽签，很急！”
他半推半拉地把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迹部往外带，回头朝我使了个“安抚”的眼色。
道场里重新剩下我。
我站在原地，身体因为强忍的情绪而微微发抖。
刚才的针锋相对耗尽了我最后一点强装的力气。被调查的不信任感，被他无端吃醋时的尖锐针对，还有对这份懵懂感情前途的茫然……
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撕扯着心脏。
书房雨夜的温暖，情人节桂花的甜香，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和笨拙的温柔，曾经以为坚固的、心照不宣的东西，原来脆弱得像阳光下七彩的泡泡，轻轻一戳，就“啪”地一声，碎裂得无影无踪。
我想冲出去，揪着他的衣领问个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调查我？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可脚步却像灌了铅。
我怕。
怕撕开那层薄纱后，看到的真相会让自己彻底心碎。
夜幕低垂，城市的霓虹初上。
心绪纷乱如麻，我牵着小空走出家门，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晚风吹在脸上，带着白天的余温，却吹不散心头的阴霾，只想让这喧嚣的市声淹没自己烦乱的思绪。
转过一个街角，不远处街边网球场明亮的灯光和熟悉的击球声吸引了我的注意。下意识地望过去，心跳在看清场内身影的瞬间，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沉入冰冷的谷底。
网球场边，迹部景吾站在那里，灯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
而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运动短裙、留着俏丽短发的陌生女孩。
迹部的手，正拉着那个女孩的手腕，他微微侧着头，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刻意张扬甚至有些轻佻的笑容，声音清晰地穿过夜晚的空气飘了过来：
“喂，跟本大爷走怎么样？保证比跟那些无聊的家伙打球有趣得多。”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
所有的猜测、冷战、调查的疑云，瞬间都被眼前这刺目的一幕覆盖。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等待”？
这就是他调查我之后的态度？
我是他评估失败的对象？
长期习武磨砺出的坚韧性格在此时强行接管了身体。我猛地咬紧牙关，下颌线绷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压下几乎要夺眶而出的酸涩和喉咙口的哽咽。
不能失态，绝对不能在他面前失态。
我几乎是立刻就要转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幕。然而，就在我脚步移动的刹那，场边的迹部景吾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目光倏地扫了过来。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网球场明亮的灯光和夜晚的薄雾，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猝然相撞。
他脸上那刻意张扬的笑容瞬间僵住，瞳孔骤然收缩，里面清晰地映出我苍白如纸的脸和眼中无法掩饰的震惊与痛楚。
他抓着橘杏手腕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
“雾山……” 他下意识地朝我的方向踏出一步，嘴唇微动，似乎急切地想要解释什么。
解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在他开口之前，我已经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转过身。
牵着小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勒得小空低呜了一声。
我甚至没有力气去安抚它，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迈开脚步，挺直背脊，一步一步，坚定地、迅速地融入了身后霓虹闪烁的人流与夜色之中，将他和那片刺眼的灯光，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东京四月的晚风，吹在身上，竟然钻心刺骨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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