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水泡过的旧书页,一页页沉重地翻过。
手臂上因为训练失控而甩伤了自己的鞭痕是道醒目的暗红印记,在夏末的短袖下无所遁形。田中理惠担忧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上面时,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胳膊。
“真的只是不小心摔的?”她眉毛拧着,显然不信。
“嗯,走台阶的时候没站稳。”我的声音很平,视线落在教室窗外被风摇晃的树叶上,仿佛那里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东西。
这个话题,连同那道伤痕,都让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田中的表情软化下来,不再追问,转而露出一个带着暖意的笑容:“不说这个了!下个月你生日,想要什么口味的蛋糕?”
“我最近新学了一款草莓慕斯,保证不甜腻!”她的声音轻快,努力想驱散我周围的低气压。
“都行,你做的我都喜欢。”我扯了扯嘴角,试图回应她的好意,但那份笑容大概很勉强。
“别这么没精神嘛,”她轻轻撞了下我的肩膀,“不开心的话,生日那天我们去唱歌吧?吼出来就好了!”她做了个夸张的握拳姿势。
“再看吧。”我含糊地应着。发泄?或许吧。
但心里那团沉甸甸的东西,似乎不是吼几嗓子就能消散的。
我们的对话飘进了后排忍足侑士的耳朵里。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掠过我的背影。
午休的铃声适时响起。
网球部空旷的部活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
迹部刚结束一场高强度的个人训练,汗水浸湿了冰帝正选队服,额发凌乱地贴在额角。他靠在长椅上,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球拍柄,指关节有些泛白。
忍足推门进来,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球场隐约传来的击球声。
“下个月初,是她的生日。”他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安静的室内。
迹部转着球拍的手指顿了一下,眼睛依旧闭着,喉结却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空气凝滞了几秒,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所以?”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还有一丝刻意维持的冷淡。
“这是个机会。”忍足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递过去,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战术分析,“总僵着不是办法。你们俩……啧。”
“你可以当面问清楚她为什么突然这样......”
迹部睁开眼,接过水杯,却没有喝。
他盯着杯子里晃动的水面,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烦躁,困惑,还有被强行压下的某种类似受伤的感觉。
他想起那天她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的背影,想起她冰冷刺人的话语。
骄傲如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这样推开,更没想过自己会为此辗转反侧。
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他明明……
一种无处发泄的郁气堵在胸口。他猛地灌了一大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躁意。
“本大爷的事,不用你操心。”他把空了的纸杯捏扁,随手扔进角落的垃圾桶,发出沉闷的响声。
起身,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部活室。背影挺直依旧,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僵硬。
家里后院的道场异常安静,只有我挥动长鞭时带起的风声和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渗进手臂鞭痕的缝隙里,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痛。我试图将所有的混乱思绪、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都灌注到每一次甩动中,让它们随着汗水一起蒸发。
“喝!”一声低叱,鞭子如游龙一般狠狠劈向空气。
然而,就在动作回收的瞬间,手臂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手中的鞭子“脱手,砸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声音在空旷的道场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道服。
回想起前几天训练时我竟然伤了自己,此刻那道伤口像一条苏醒的毒蛇,在皮肉下灼烧、啃噬。
身体深处某种名为“控制”的东西,正在一点点崩坏。连自己的手臂都掌控不了,还能守住什么?
我靠着墙壁滑坐下来,大口喘着气,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没顶。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复归平静。
迹部景吾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教室、走廊、网球场,依旧是那个光芒万丈、举止华丽的帝王。只是我们之间,隔开了一条看不见的河。
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我,像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淡漠,疏离,带着一种刻意的无视。那眼神比任何质问都更让我胸口发闷。
我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课本上模糊的字迹,指甲悄悄掐进掌心。
手臂上的伤在缓慢结痂,痒意一阵阵传来。我小心地避开人群,独自去医务室换药。
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校医老师熟练地解开旧纱布,露出那道狰狞的暗红伤痕。
“恢复得还行,注意别沾水,也别用力。”老师叮嘱着,重新涂上药膏,换上干净的纱布。
我沉默地点头,目光落在缠好的新纱布上。药膏带着薄荷的清凉,暂时压下了那恼人的痒和痛。
生日前一天傍晚,天空是淡淡的灰蓝色。
我抱着沉重的书包走出教学楼,喧嚣了一天的校园渐渐安静下来。刚走出校门不远,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雾山同学!请等一下!”
我回头,是忍足侑士。
他快步追上来,气息微喘,手里拿着一个印着某著名药局标志的纸袋。
“有事吗?”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忍足推了推眼镜,将那纸袋递到我面前,脸上是他惯常的、带着点疏离感的温和微笑:“这个,请收下。”
我迟疑着没有接。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补充道:“是......是我的心意。”
他的目光在我缠着纱布的手臂位置短暂停留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这个牌子的祛疤膏效果很好。”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攥紧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茫然和酸涩淹没。
忍足拙劣的谎言我懒得戳破,无数个念头在脑中冲撞,最后只化作一片混乱的嗡鸣。我盯着那个朴素的纸袋,仿佛它是潘多拉的魔盒。
“谢谢。”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手指有些僵硬地接过了那个纸袋。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纸面,却像被烫到一样。
“没什么。”忍足笑了笑,转头又说,“雾山同学,有些事总要给一个理由。”
“不然对谁都不公平。”
说罢他微微耸了耸肩,转身离开了,夕阳将他修长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个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纸袋,望着他消失在街角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晚风吹过,带着凉意,吹不散心头的迷雾重重。
祛疤膏的冰凉触感透过纸袋传到手心,像一块冰,又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
回到家,我习惯性地先去院子里看小空。
它欢快地摇着尾巴扑过来,湿漉漉的鼻子蹭着我的腿。我蹲下身,揉了揉它温暖的头顶,把那个药店的袋子随手放在廊下的木地板上。
小空好奇地凑过去嗅了嗅,很快又失去了兴趣,转而用脑袋拱我的手心要抚摸。
“小空,你说……”我喃喃着,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到底该怎么做?”
小空自然不会回答,只是用它那双温顺的棕色眼睛看着我,尾巴扫过地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晚饭时,田中理惠的电话打了过来,元气满满的声音穿透听筒:“雾山!蛋糕胚我烤好啦!明天放学直接来我家,我们一起装饰!保证让你惊艳!”
“嗯,好。”我应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辛苦你了,理惠。”
“跟我客气什么!对了,歌单你想想哦,明天KTV包厢我都订好了!不唱到嗓子哑不准走!”她在那头咯咯地笑。
“好。”我握着电话,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廊下那个孤零零的纸袋。田中兴致勃勃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带着模糊的热闹感。
挂了电话,屋里重新陷入寂静。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一片倒悬的星河。
我走到廊下,拿起那个纸袋,回到自己的房间。书桌上摊着作业,但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我拉开书桌最下面那个带锁的抽屉,里面静静躺着那条沾染了点点暗红血渍的黄金蝴蝶手链。冰冷的金属触感硌着指尖。
我把那个药店的袋子也放了进去,轻轻合上抽屉,落锁。
清脆的“咔哒”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仿佛锁住了某种呼之欲出的东西。抽屉的钥匙被我握在掌心,冰凉的金属棱角硌着皮肤,带来一丝钝痛。
手臂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伴随着结痂时那种顽固的痒。
我躺在床上,关掉灯,黑暗中只听见自己清晰的呼吸声。
闭上眼,却毫无睡意。迹部那冷漠扫过的目光,忍足递来的药袋,田中兴奋的邀约,抽屉里冰冷的手链……无数碎片在眼前旋转、碰撞。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手臂上纱布粗糙的边缘,那盒药膏就躺在几步之外的抽屉深处。
药膏的凉意似乎还留在指腹,混合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窗外,城市的霓虹光晕透过薄薄的窗帘,在天花板上投下变幻不定的、模糊的光影。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呼吸间全是棉布干燥的气息。
明天……就是生日了。
这个念头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却在心湖里激不起半点期待的涟漪。我闭上眼,黑暗中,手臂上那道伤痕的存在感反而愈发鲜明,伴随着药膏那若有似无的薄荷凉意,一直渗进混乱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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