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囡囡啊…”

“师傅…要回家了…”

“回…云南…去了…”

云南的风,云南的雨,云南的故人和记忆,都在此刻浮漂旋转起来,将师傅软软包住,她陷在那个长久的回忆里,脸上浮现出一丝释然的笑。

话音落下,那持续了两天的、规律的滴答声,毫无预兆地变成了一道尖锐、冰冷、贯穿耳膜的长鸣——

“滴——————!”

那声音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瞬间刺穿了我摇摇欲坠的最后防线。

视野里,师傅那只一直被我紧紧握着的手,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无声地、软软地垂落下去。

我死死盯着那只垂落的手,世界在尖锐的蜂鸣声中彻底崩塌。

所有强撑的堤坝彻底溃决,积蓄了两天、不,是积蓄了十年的依恋与不舍的悲恸,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我再也无法抑制,喉咙深处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整个人脱力地向前扑倒,失声痛哭,仿佛要将所有的灵魂都哭喊出来。

一双坚实的手臂立刻从身后将我牢牢地、紧紧地、不容抗拒地拥住,支撑住我瘫软的身体。

迹部将我更深地搂进他宽阔的怀里,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为我隔绝这残酷的世界。

他的下颌抵着我的发顶,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的剧烈起伏和强忍的紧绷。他的眼眶通红,里面同样蓄满了沉重的湿意,但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我,手臂收得那么紧,紧得发痛,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去。

在那令人窒息的悲恸漩涡里,在我撕心裂肺的哭声中,他低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固执地、清晰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响在我耳边,成为这破碎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我在。”

“小隐,我会一直在。”

伯父派来的人将师傅的身后事处理得极其妥帖,周全得让我这个唯一的亲属几乎无事可做。

我像个木偶,被牵引着在一张张或雪白或泛黄的纸张、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面,留下一个又一个“龙隐”。

迹部始终站在我身侧,沉默地陪伴。

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那两个字上,一遍又一遍,深邃的蓝灰色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恍然大悟,了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终于明白,这才是烙印在我血脉里的、真正的名字。

我固执地要求亲自确认每一个细节,走完每一道流程,仿佛这是最后能为师傅做的、微不足道的事。

迹部没有劝阻,只是在我因疲惫而脚步虚浮时,无声地递上肩膀和支撑的手臂;在我盯着某个文件突然泪如泉涌时,将我揽入怀中,任由我的泪水浸透他的衣襟。

悲伤像一场连绵不绝的阴雨,我常常在他的怀抱里哭到筋疲力尽地睡去,又在更深的悲恸中哭着醒来,仿佛要把此生积攒的眼泪,都在这一刻流尽。

这段时间,迹部一直住在我家的别墅里。

龙氏的底蕴,以一种无声却磅礴的方式,彻底展现在他面前。雕梁画栋,古物生辉,沉静中自有威仪。

无需再多的调查,“龙氏”二字在商界政界的分量,他早已了然。

若说中国有真正的豪门巨族,龙氏便是那盘踞在顶端的、深不可测的存在。而传说中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未在公众面前露过面的九小姐——“龙隐”,亦是“雾山隐”。

身份的落差与现实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张力。

当那个小小的、沉甸甸的骨灰坛最终被郑重地交到我手中时,我低头看着它。温润的瓷质触感冰凉。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原来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剥离开所有仪式与悲恸,竟也如日出日落般,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我要送师傅回云南。”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二哥立刻皱眉反对:“快春节了,家里难得团聚,年后……”

“让她去。” 伯父低沉的声音截断了二哥的话。

他坐在主位,目光扫过我怀中的骨灰坛,最终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纵容,“是该回去。了却心愿。”

迹部没有任何犹豫:“我跟你一起。”

于是,我们踏上了漫长的归途。

从轰鸣的飞机到疾驰的高铁,再到颠簸摇晃的长途大巴,最后,甚至挤上了一辆沾满泥点、突突作响的农用拖拉机。

一路向南,道路越来越崎岖,空气却越来越清新湿润,带着山林特有的气息。

迹部坐在我对面的简易木条凳上,随着拖拉机剧烈的颠簸,身体微微紧绷,昂贵的风衣沾上了尘土。这位习惯了头等舱和顶级轿车的少爷,此刻身处的环境与他格格不入。

我看着他那张在尘灰中依然轮廓分明的侧脸,心底涌起一阵细微的酸楚和歉意。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来。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我并没有预想中的不耐或嫌弃,反而看到了一种专注的平静,甚至一丝新奇。

“难得的体验,” 他迎着我的视线,嘴角竟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声音在拖拉机的轰鸣中依旧清晰,“还不错。”

终于,我们回到了那个被群山环抱的、师傅魂牵梦萦的小村庄。

按照她的遗愿,我们将她安葬在故乡的山脚下。泥土带着雨后特有的湿润气息,新垒的坟茔背靠着苍翠的山峦。

我静静伫立,望着远处深山密林里那些盘根错节、相互缠绕、仿佛要纠缠到地老天荒的巨大藤蔓,它们沉默地覆盖着山体,如同某种亘古的执念。

山风拂过林梢,发出沙沙的轻响。

许久,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有些陌生。

“小时候,我其实很怕那些藤蔓,” 我的目光没有离开那片深绿,“总觉得它们会像蛇一样缠上来,把人拖进深山里,再也出不来。”

迹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我身边,牵住了我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而有力。

“后来,是师傅带我进去的。她说,别怕,万物有灵,它们只是长得用力了些。”

我缓缓地开始讲述,那些尘封的、只属于我和师傅的记忆碎片,在故乡的风中一点点复苏。

父母的骤然离世,巨大的空洞;师傅枯瘦却温暖的手,如何牵着我离开冰冷的灵堂;辗转于不同的城市和院落,在陌生的环境里习武、读书,每一次搬家都像一次小小的流放……

那些孤独、坚韧、被细心守护的时光,那些早已融入骨血的过往,第一次,如此完整地袒露在另一个人面前。

迹部始终沉默地听着。

他没有打断,没有追问,只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指节微微用力,仿佛要通过这无声的联结,传递某种力量。

我们就这样,沿着村落里蜿蜒的、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慢慢地走着。

夕阳的余晖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融进了这片古老土地的暮色里。

我的声音不高,混在归鸟的啼鸣和远处隐约的犬吠中,像是在对山诉说,又像是在对身边这个人,交付一份沉重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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