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哑着嗓子,轻声说:“没有……最喜欢七哥了……”
他高大的身影立在床边,像一座沉默的山。暖黄的壁灯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被角,那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犹豫。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声音闷得像从胸腔里挤出来,带着点刻意压低的别扭:“……你跟那小子,什么时候的事?”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我被他问得有些猝不及防,脸颊微微发热,目光下意识地飘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该怎么定义那个“时候”呢?
是初遇时他倨傲又别扭的试探?还是我们养小空时的默契?或是更早,在那些针锋相对又暗流涌动的日常里,早已埋下了无法忽视的种子?
“……不知道啊。”我收回目光,看向七哥紧绷的侧脸,声音轻轻的,带着点自己也说不清的迷茫和笃定,“就……自然而然……就这样了。”
那是一种水到渠成的感觉,无法追溯确切的起点,却已深陷其中。
“自然而然?!”七哥像是被这个词猛地烫了一下,骤然拔高了声音,额角那根刚刚平复的青筋又有暴起的趋势。
他猛地转过身,烦躁地耙了一下自己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胸膛剧烈起伏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好一个自然而然!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引狼入室?!”
他的怒火似乎找到了一个更具体的宣泄口,猛地指向了远在千里之外、对此毫不知情的六哥:“都怪老六那个神棍!当年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说什么东行大吉,去日本对你百利无一害!放他娘的狗屁!”
他越说越气,仿佛那个算出卦象的罗盘此刻就在眼前,“狗屁的好事!好事就是让你差点把命丢在异国他乡?好事就是让你被迹部家那臭小子……!”
后面的话他像是被噎住了,气得脸色发青,狠狠一脚踹在旁边无辜的矮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等回去!老子非砸了他那些破盘子烂碗不可!让他再瞎算!”
矮柜被他踹得晃了晃,上面的水杯也跟着轻轻磕碰了一下。我被他的暴怒震得缩了缩脖子,伤口又隐隐传来牵扯感。
看着他气得眼睛都红了,像个护崽失败又找不到罪魁祸首的猛兽,只剩下无处发泄的愤怒和委屈,心里那股酸软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七哥……”我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勾住他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他的手指冰凉,掌心却滚烫,肌肉绷得像石头。
“别气了……” 我用上了小时候百试不爽的软糯语调,带着点讨饶的意味轻轻晃了晃他的手指,“六哥也不是故意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这招对七哥似乎永远有效。
他紧绷的身体像是被戳破了一个口子,那股滔天的怒火肉眼可见地泄了下去。他重重地、带着点不甘地哼了一声,反手用力地、却控制着力道地捏了一下我的指尖,算是回应。
他依旧板着脸,但眼神里的暴戾已经褪去大半,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一种“妹妹大了不由哥”的无力感。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动作有些粗鲁地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片和水杯。水杯被他握在手里,指尖用力得微微发白。他沉默地递到我唇边,眼神示意我吃药。
我顺从地就着他的手把药片吞下,温水滑过喉咙。他看着我咽下去,才把杯子放回原处。
然后,他弯下腰,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仔细地替我掖好被角,把每一个可能漏风的缝隙都压实。他的动作很笨拙,带着一种与他暴躁脾气截然相反的、小心翼翼的专注。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再叮嘱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睡吧。”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好好静养。”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落下,病房里彻底恢复了寂静。
沉重的病房门在龙曜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咔哒声,门外的走廊,光线惨白冰冷,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
迹部景吾几乎在门关上的瞬间就挣脱了忍足搀扶的手,踉跄着要上前。
他高大的身躯此刻显得有些摇晃,脸色是疲惫交织出的灰败,下颌新冒出的胡茬更添几分落拓。嘴角和颧骨上带着未处理的瘀伤和擦痕,是之前被保镖架离时留下的狼狈印记。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煎熬,加上刚才情绪的剧烈起伏,早已透支了他强撑的体力。
眼里布满血丝,却依旧固执地、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里面燃烧着不顾一切的急切。
“让开。”他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是对着挡在门前的龙曜说的。他试图推开龙曜,但手臂抬起时明显带着虚弱的颤抖。
龙曜高大的身影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纹丝不动地挡在门前。
他双臂环抱,下颌紧绷,眼神冰冷锐利地审视着迹部此刻狼狈不堪的样子。
昂贵的手工西装皱巴巴地挂在明显瘦削了一圈的身架上,发型早已凌乱不堪,脸上带着伤,站都站不稳,却还在他面前逞强。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
龙曜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些刻薄尖锐的指责,质问他凭什么、凭什么让他最宝贝的妹妹陷入如此险境,又凭什么在这里摆出这副深情款款的姿态。
但话到嘴边,眼前却闪过病房里小九苍白着脸、拉着他的袖子软语道歉的样子,还有她看向迹部时,眼底那抹无法掩饰的柔软光亮。
所有的怒火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只剩下一种无处宣泄的憋闷和烦躁。龙曜猛地抬起脚,泄愤似的狠狠踹在旁边无辜的金属垃圾桶上。
“哐啷——!”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吓得旁边经过的护士一个哆嗦。垃圾桶被踹得变形,倒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刺耳的噪音。
忍足侑士站在迹部身后一步之遥,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忧虑和无奈。
他扶了扶眼镜,看着迹部摇摇欲坠的背影,适时地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陈述意味:“迹部……你确实需要休息和治疗了。这几天你几乎没合过眼,也没正经吃过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迹部身上明显不合身、沾染着灰尘和可疑污渍的西装外套,补充道,“而且从出事到现在,你一直守在这里,别说整理仪容,连伤口都没好好处理过。”
忍足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我们的King,现在离‘流浪汉’的标准,大概也就差一个破碗了。”
迹部对忍足的话置若罔闻,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扇紧闭的门后。直到忍足那句带着调侃却无比真实的“流浪汉”评价,才让他混沌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
他想起病房里,小隐靠在他臂弯里,声音虚弱却带着撒娇般的固执,要求他恢复帅气,要求他有大胸肌、八块腹肌……
那些细弱的声音,此刻却像惊雷一样在他疲惫不堪的脑海里炸开。
他答应过她的。
答应过,要恢复状态,要回到那个让她引以为傲的、华丽的迹部景吾。
紧盯着门板的视线终于缓缓移开,落在了龙曜那张写满不耐烦和隐忍怒火的脸上。迹部紧抿着苍白的唇,下颌的线条绷紧又松开,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做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里充满了不甘和勉强,却也是他此刻唯一能做出的承诺。
龙曜看着他那副鬼样子,再看看他总算点了头,心头那股无名火才勉强压下去一点。
他嫌恶地皱着眉,像是怕沾染上什么不洁的气息,语气恶劣地命令:“听见了?还不赶紧滚回去!打针!吃药!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干净!再刮刮你那扎人的胡子!”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唾弃,“你也不怕身上的味道熏着我宝贝妹妹!她现在闻不得刺激的,懂不懂?!”
迹部沉默着,没有反驳。
忍足立刻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迹部的手臂,低声道:“走吧,迹部。龙小姐也需要静养。”
他看了一眼依旧堵在门口、像尊门神似的龙曜,眼神示意了一下。
龙曜极其不情愿地、几乎是从牙缝里哼了一声,才侧身让开了通往电梯间的路。
他阴沉着脸,看着忍足半搀半扶地带着那个脚步虚浮、却依旧挺直着脊背的讨厌家伙离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重重地、带着无处发泄的郁气,又踹了一脚那已经变形的垃圾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