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恶意

这趟让人无法静下心来的海岸旅程最终以落日的到来匆匆结束。

真田弦一郎和时江赭野坐在同一列专线上,筋疲力尽的女友昏昏欲睡,原先还同他小声说着话,五分钟后时江赭野就突然这么毫无预兆地将下巴搁在了真田的肩上,安心打起了瞌睡。

借着列车窗外折射进来的金色余晖,真田弦一郎无比清晰地观察着少女微微颤动的眉睫——时江赭野确实属于那种连上天都要格外垂怜的模样,一颦一笑、一呼一吸似乎都像上帝既定运行好的程序。

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少女的掌心。大约是觉得有些痒,少女微微嘟囔着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但又大概是意识到了身边的是谁,便又大咧咧地反握住了他的手。

炙热的触感通过皮肤组织蔓延开来,像握住了一团只为自己而燃烧的火焰。

——那确实是火焰,无论是在过去还是在现在。

时江赭野抵达东京的第二天,颁奖典礼准时开始。

闭幕式全程将由专门的媒体进行直播——因为演出的特殊性,比赛除了各大高校外,还有不少圈内人士借机进行选拔:可以说,许多出名的演员都是以这种方式被外界看清自己身上的价值,从而借机进入娱乐圈或话剧圈。

毕竟本届大赛的投资方可是迹部集团与赤司集团。

若是让名下产业遍布世界各地的财阀集团看上,其中利益更是不必多说。

时江赭野坐在台下,忍不住捏紧了手指。

这一届话剧大赛的主题是“青春”,所有高校的剧本几乎全都围绕着这一主题进行,小宝冢女子戏剧学院更是为外界展示了学院恐怖的专业素养——无论是男役角色的反串魅力还是娘役角色的塑造,都完美到无可挑剔。

据说日本著名歌舞团也即将在这所学院重点进行选拔,未来的top役或许就将在这批孩子之中诞生。

而背靠两大财阀集团支持的学院依旧不容小觑:冰帝学院带来的是青春期少年少女暧昧难言的故事;帝光中学的表演则继续延续其篮球社团的豪门影响力,为大家展现了一位普通学生历经千辛万苦的挫折,最终一步步成长为篮球巨星的故事。

无论哪一个,都充满了积极向上的能量。

其实在剧本刚出炉的时候,夏川惠子也曾担心过本校专注于阴暗面的剧本会得不到评委青睐——但他们最后的放手一搏,其实是所有社团成员一齐选择的结果。

为了测试哪种故事更能触动人心,社团成员每人都撰写过一次剧本,而最终得到全票选择的剧本,却是原本害怕不受评委青睐的那一个。

剧本最初的脚本其实来源于时江赭野——只是没有人料到她的创作灵感竟是来源于自己。

在那个空寂的天台上,她一次又一次地面对着自己,将曾经迫切想要忘却的过去剖开皮肉,渴望从中找寻到微小的希望。

其实那天在真田弦一郎找到她之前,时江赭野确实是想过跳下去的。

毕竟“悠美”这个角色,从一开始就是必死的角色。

时江赭野一次次地在戏中感受着“自杀”带来的解脱,却在活下去与结束令人讨厌的一切之间像个胆小鬼似的徘徊不前,直到真田弦一郎朝她伸出手、毫不犹豫向她作出承诺的那一刻,她才终于有了“或许我也能获得爱和认可”的臆想。

所以,她在这一刻比谁都希望立海大能赢。

全国大赛的金奖名额只有两名,若是想要获得金奖,除开小宝冢女子学院外还必须击败冰帝学院与帝光中学才行。

除开社员们的辛勤付出,她想要的大概也只是一个认同——饱受排挤的“悠美”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实际上究竟是在逃避现实还是在解脱自己,其实时江赭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弦一郎在这一刻也一定在看着电视直播...

她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列车上与他握在一起的手——炙热有力,常年练习剑道、握拍的手带着厚厚的茧,触感不算柔软,却让人下意识地感到安心。

“国中部铜奖名单已公布完毕,接下来要为大家公布的是银奖名单...”

铜奖中的名单没有立海大附中。

随着名单的揭晓,众人的心早已揪作一团。然而就在众人的心中燃起希望之时,主持人却忽然提及了立海大附中的名字:

“银奖:立海大附中、小鸟泉中学...”

没有欢呼,也没有多少欢欣喜悦的感觉,所有人的时间好像都静止了一般——若是非要形容,大约就像是突然从高处坠落的石子,现实给了立海大附中话剧社的所有人当头一棒。

银奖共设五名,他们获得了最后一名,也就意味着获得了本届全国大赛的第七名,这个排名不上不下,既不能像关东大赛那样和冰帝学院一争高下,也无法和帝光学院相互比较——哪怕是井下老师也没有料到,这次比赛的结局会是这样的。

但又似乎确实在轨迹之内。

立海大附中话剧社从前没有参加过全国大赛,第一次杀入重围能拿下这样的名次已经实属难得;然而关东大赛的奇迹到底没有再次发生。或许是排演还不够精准、或许是剧本撰写得还不够触动人心...

毕竟能够参加全国大赛的学校,哪一个不是从层层地区选拔赛中杀出来的?

夏川惠子看见时江赭野的眉睫微微触动,有些担忧地凑过去小声安慰道:“时江,你没事吧?”

时江赭野一顿,抬起眼的瞬间让她简直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看错了什么——少女的脸上带着司空见惯的平静,在听见自己出声的那一刻还微微偏了偏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不甘心。”

他们费心磨砺的表演真的只能算得上中庸吗?

颁奖仪式上,时江赭野站在聚光灯下,看着近在咫尺的银奖奖牌与证书,眼神莫名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在颁奖仪式结束后,受邀到后台进行采访的时江赭野拐过长长的走廊,无意间撞见了负责本场比赛评分的评委——这位评委已经人过中年,是圈内一位有名的编剧。

“立海大附中的表演其实很能触动人心,但也仅此而已了。”他有些轻松地坐在椅子上,边喝着红酒边点评道,“但是剧本写得太差...现在这个时代,哪有学生会因为什么‘解脱’而选择跳楼啊。鼓吹这样的情节,太不利于学生发展了。”

“要我说,这样的胆小鬼就不应该出现在比赛里。”他有些不屑地松了松领带,“日本举办校园话剧大赛的原因是什么?是为了将良好的品德灌输给学生们,这样的故事怎么上得了台面嘛!”

“悲剧?哈哈哈...他们才多大年纪,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悲剧吗?我耗费了好几天的时间,跑来看这些小鬼头的演出,这才是我人生的悲剧点啊。“

“比起戏剧,这个故事倒是更适合电影或者电视剧...噢,我或许也可以考虑考虑今年也写一部类似的剧本了。”

时江赭野沉默地站立在休息室门口,负责跟进采访的记者匆匆忙忙地找到她:“抱歉抱歉,采访室在这个方向,我们的工作人员一时不清楚,可能给你指错路了...”

她顿了一下,很快便重新抬起头微微笑了一笑:“没关系,不要紧的。”

在时江赭野准备迈开脚步的那一瞬间,她听见了门内传来恶意的冷哼:“要我建议,电视台最好把他们的表演截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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