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压下寻找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凭借本能,重新举起了小提琴。
琴弓搭上琴弦,流泻出的音符不再是单纯的优美,而是带着试探般的喜悦,与那清越的琵琶声交织、呼应、对话,仿佛迷失的旅人终于听到了故乡的召唤。
有了琵琶这极具辨识度和凝聚力的音色作为引领和支撑,其他乐器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和方向。
迹部的钢琴基底立刻变得更为沉稳和包容,古筝的流水潺潺、笛子的悠远空灵、甚至塔布拉鼓的节奏律动,都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进来,不再是各自为政的堆砌,而是真正构成了一个层次分明、情感饱满的整体。
一曲终了,排练厅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一阵由衷的惊叹和掌声。
“太棒了!”
“刚才那段琵琶是谁?!”
“感觉完全不一样了!这才对味!”
大家纷纷放下乐器,好奇地四处张望,寻找着那惊艳之声的来源。
只见在排练厅后方阴影处的椅子上,一个身影抱着琵琶,缓缓站了起来。
如月遥神色依旧淡然,仿佛刚才那打动所有人的演奏并非出自她手。
她无视了那些投来的好奇、惊讶、赞赏的目光,步履平稳地走到众人面前。
她先是看了一眼忍足,目光在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亮、还带着笑意的脸上停顿了半秒,然后转向众人,开口依旧是冷静挑剔的口吻:
“整体构思不错。但大融合不是简单拼凑。”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逐一点评,“这里的古筝轮指太密,抢了主旋律的呼吸感。”
“笛子那个换气口太生硬,破坏了意境。”
“塔布拉鼓的节奏型可以再简化一些,现在有点喧宾夺主。”
她最后看向编曲者,“和弦进行可以再调整一下,转调的地方琵琶可以用扫弦加强情绪推进,但需要钢琴提前半拍铺垫。”
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几个关键问题,提出的建议专业且精准,完全不像个临时加入的外行。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迹部。
他惊讶的不是她的专业水准,而是她居然会主动出现,并且如此直接地参与进来。
忍足看着她站在灯光下,抱着琵琶一脸冷静地说着专业术语的样子,只觉得心脏被填得满满的。
他的月亮,不仅来了,还如此光芒四射。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如月遥精准又毒辣的点评中时,那位弹古筝的中国女孩目光灼灼地盯着如月遥怀中的琵琶,忽然惊讶地“啊”了一声,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赞叹:
“这……这把琵琶……”
她仔细端详着那暗紫色木质上流畅的纹理和温润的光泽,以及那些精美绝伦的细节,“这木料……是一整片的檀香紫檀小叶紫檀吗?”
“这相、这轴……是收藏级别的珍品了吧?!”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引来了其他人的注目。
能考入东大并且在这里参与排练的,多少都对乐器有些了解,即便不完全懂琵琶,也从女孩的语气和“檀香紫檀”、“收藏级”这些词汇中感受到了如月遥手中乐器的非凡。
如月遥点了点头,语气里带上了一点类似于遇到知音般的缓和:“你还挺识货。”
得到肯定,古筝女孩更加兴奋了,但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小时候也学过一阵子琵琶,所以了解一点点。”
“但是真的太难了,‘百乐之王’不是白叫的,对手指力量和技巧要求太高了,我最后还是选择了相对简单点的古筝。”
“你的古筝弹得也很好,”如月遥客观地评价道,语气平淡却真诚,“流水段落的处理很有灵气。”
她只是就事论事,却让那古筝女孩瞬间红了脸,有些受宠若惊。
如月遥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回迹部身上,似乎在等待下一步的指示,忍足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开口,“如月,既然你都来了,也指出了问题……”
“不如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合奏吧?这首曲子,很需要你的琵琶。”
他镜片后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带着恳切。
迹部也反应过来,打了个响指,接口道:“啊嗯,没错。你的琵琶是让这首曲子真正活起来的关键。”
“临时加入虽然有些唐突,但本大爷代表执行委员会,正式邀请你加入东大汇演节目组。”
如月遥沉默了几秒,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抱着她的古董琵琶,默默地走到一旁的椅子区,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而她选择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在忍足平时放琴盒和乐谱的椅子旁边。
或许是因为在场这么多人里,她只相对“熟悉”忍足,又或许只是无意识的巧合。
但无论如何,这个细微的举动,让忍足的心弦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排练再次开始。
这一次,有了如月遥和她的琵琶正式加入,整个感觉截然不同。
她不仅仅是演奏,更是在用她的音乐理解和掌控力无形中引导着整个乐团。
该她主导时,清亮穿透的琵琶声能瞬间抓住所有人的耳朵;该她衬托时,她又能在背景里用轮指或扫弦铺垫出极其丰富的层次感,完美地烘托其他乐器。
尤其是与小提琴的对话段落,忍足的琴声缠绵温柔,如月遥的琵琶则清冷悠扬,两种音色一西一东,一婉转一清越,交织缠绕,将《穿越时空的思念》那份跨越时空的羁绊与情感演绎得淋漓尽致。
排练变得异常顺利,之前所有滞涩、不协调的地方,在她的参与和偶尔一两句简练的指点下都迎刃而解。
整个乐团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效率惊人。
忍足偶尔从乐谱上抬起眼,看向身旁专注拨弦的如月遥,侧脸在排练厅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宁静美好。
月亮,在他的世界里,奏响了如此动听的乐章。
排练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与高效中结束。
众人纷纷收拾乐器,互相道别,脸上都带着对最终演出成功的期待和兴奋。
迹部合上钢琴盖,优雅地拿起旁边的外套,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忍足和如月遥的方向。
看到忍足虽然看似从容地收拾着小提琴,但眼角余光几乎就没离开过旁边抱着琵琶的身影,迹部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嗯,这家伙,估计又在琢磨什么“不华丽”的独处借口了。
他懒得当电灯泡,率先离开了排练厅。
忍足将小提琴仔细收入琴盒,扣上搭扣,然后转向一旁安静坐着的如月遥。
她的手指正轻轻拂过琵琶的凤尾,眼神专注,仿佛在检查这件珍贵的乐器是否在刚才的合奏中有所损伤。
“那个……”忍足清了清嗓子,关西腔放得比平时更柔和些,“琵琶看起来挺重的,回去的路上,需要我帮你拿吗?”
他伸出手,示意了一下。
如月遥没有任何犹豫地摇了摇头,将琵琶更紧地抱在怀里,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不用。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
忍足伸出的手僵了一下,随即有些尴尬地收了回来,心底涌上一阵清晰的失落。
被归入“别人”的行列了啊。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排练楼,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拂过来。
沉默地走了一小段路,忍足还是没忍住,问出了从她出现那一刻就盘旋在心底的疑问。
“今天……怎么会过来?之前不是明确表示没兴趣吗?”他记得她当时拒绝得有多干脆。
如月遥的脚步放缓了一丝。
她目视前方,侧脸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有些朦胧。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飘入他耳中:
“你不是想听吗?”
忍足猛地顿住脚步,惊讶地转头看向她。
她想起来了?
是了……
那次从京都赏花宴回东京的车上,他确实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提过,想听听她弹琵琶。
他其实没指望她能记住这句随口一提的话,更没想过她会因为这个原因,而改变主意出现在她原本认为“麻烦”的场合。
如月遥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个回答听起来有些暧昧了。
“就当是……感谢你上次在赏花宴给的柠檬糖吧。”
似乎觉得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又硬邦邦地加了一句,带着她特有的、毒舌式的坦诚:“起初你们那个大合奏,太难听了。有点浪费你的小提琴。”
忍足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是平日里那种慵懒优雅的笑,而是从胸腔深处震发出的、低沉而愉悦的笑声,带着难以言喻的磁性,在傍晚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性感动人。
原来是因为糖,是因为觉得他拉得还行却被拖累,甚至还记得他那句“想听”。
这种别扭又坦诚的回应方式,实在是太有她的风格了,可爱得让他心尖发颤。
他笑了一会儿才停下来,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和欢喜。
“好吧,不管是因为糖,还是因为同情我的小提琴,”他笑着看向她,语气轻松而期待,“为了表达我的感谢,以及庆祝今天排练顺利,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请大小姐共进晚餐?然后顺路送你回家。”
如月遥瞥了他一眼,对他情绪突然变得这么高涨似乎有点不解,但并没有反对这个提议,“可以。”
走了两步,她忽然又想起什么,目光落在他的右肩和脖颈处,提醒道:“你回家之后,最好对肩颈进行一下热敷和舒缓。”
“今天小提琴拉得太久了,姿势虽然标准,但肌肉持续紧张,容易劳损。”
她……连这个都注意到了?还出言提醒?
忍足只觉得心里那头小鹿今天大概是彻底疯了,撞得他头晕目眩,幸福感满得快要爆炸。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放得更柔:“好,听大小姐的。谢谢关心。”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肩走向校门的方向。
忍足觉得今天的晚风,真是温柔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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