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聪慧,向来能屈能伸,成功以一场不平等对话换了自己一条狐命。
这狐妖名叫向日岳人,他本是极北之地孕育的火狐,所以即便此间灵力充裕,然其火系术法却也只是马马虎虎。
被问及是否同此地神明不知火知弥相识,又为何在此冒充神明,向日岳人冷哼一声,“不认得。”顿了下又道,“但这一带的大精小怪谁不知道他的事呢。”
“不知火那家伙,早年间应周围岛民的请求,为了替他们平水患,瞎了一只眼睛,法力也大减。”向日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嘿!可那些可恶的岛民呢?水患平了,就忘恩负义,不愿重修神庙也就算了,很快便也鲜少有人来敬奉不知火了。”
“如此他便走了?”仁王猜测。
向日瞪他一眼,“要是早早抽身变也好了,可他轴得很,非要以一己之力守护一方,尤其还有我们这些个神山上的草木灵怪,所以他就一直在消耗己身的功德。”
话到此处,向日的语气便低沉下来,尾巴耷拉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扫起地上的灰土,“后来啊,有条地震鲶来作祟,那些岛民又纷纷逃到笔架岛来躲避,还求不知火出面拯救他们。”
“那傻子还真就去了。结果呢,当岛民得知那地震鲶是先前借着水患作恶的妖怪化的,就怪起不知火来,说他当年不斩草除根,才有了今日的祸患。”向日耻笑一声,“呵,这平妖的担子倒成了他自己的罪孽。”
“最后呢?”仁王忍不住问道。
向日翻了个白眼,“最后他散尽了自己所剩的那些功德才勉强镇住了那鲶怪,没了功德,他便不再是神了,于是就离了神庙,不知去向了。”
不知火知弥离开后,此地自然无人庇护。
时间久了,岛民遇事来求皆不得神明显灵相助,便生出了怨气。
那日,村民们扛着工具登上了笔架岛,计划着拆除不知火的神庙,重新供奉南方大路上的神仙。
向日岳人心中愤懑,便化成了不知火知弥的样貌,显现在众人面前。
“我那日杀了几个带头人。”向日吃吃笑着,“看到同胞惨死,这些人类倒是忽然敬畏起我来了。”
那之后,周遭岛屿上的岛民们皆畏惧他,却也笃信他,他们开始歌颂不知火知弥,将他治水患的事迹口耳相传,使他的威名传了出去。
“如今,周围的岛民并不怎么敢上岛来,倒是外乡人听了传闻,偶有来求神的。”向日的话头终于转到他自己身上,“那些远道而来的人虽也是人,但到底比这些个当地人有点良心,所以他们给我香火,我便也顺手帮他们解决一下麻烦事。”
可不远万里求神者,要么做了大恶之事,要么便是受了大恶之人的累。
一段往事说到这,讲的、听的一时间具是感慨万分。
“原本我还想着,有了信仰之力,他总能回归神位,等他回来了,我就把这担子还给他。” 低头看了看自己裹着尘土和碎叶的尾巴,向日长叹一声,“但见得多了,我也渐渐明白,他不会回来了……”
向日受了伤,此时已支撑不住,径自便化了原形萎顿在地。
幸村慨叹他也是个可怜的,便同仁王、德川商量着将向日送回神庙里,如此便可以借着香火和灵气尽快养好伤。
再次回到神庙,其间由日向可以营造的雾气早已悉数散尽,神秘的气息也就随之一扫而空了,青砖瓦砾间,露出萧索的原貌。
三人这才看到,神龛之后,静静矗立着一尊石像。
那石像和寻常成年人一般高,石材表面常年在水汽的浸润中,呈现出温润的色泽。石像的面容雕刻的并不很精致,双目微微低垂,不掩那份沉静祥和。他的服饰也很简洁,线条流畅自然,衣角微微飘动,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清风与故事。
仁王不觉蹙眉,“这是……不知火知弥?”
幸村和德川并未答话,只一齐静静注视着眼前的石像。
和常见的神像不同,这不知火知弥的神像双手没有持握任何法器,只闲闲垂在身体两侧,这个姿势让他乍一看不像个神明,倒更像是个面对面的普通人类。
普通人类……幸村觉得有什么违和感在心头一晃而过,正欲细纠就听得身边德川沉声道,“看他的手腕。”
幸村和仁王皆循声看去,只见那神像的右手手腕上垂露着一串珠子。
同水野胜雄腕上的那串,一般无二。
冥冥中,有什么东西顺着脊柱爬了上来,仁王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个不知火知弥是不是……”他看向幸村,以期在对方眼中得到求证,“是不是和那孩子长得差不多啊……”
幸村抿着唇没有答话。
为什么失了神位,传说远走的不知火知弥身在佑儿岛上?
是放不下此间百姓?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三人心头各自涌起无数猜想,却都难下定论,好在返航也要途径佑儿岛,他们边下山边商定了登岛去寻水野胜雄探个究竟。
海浪奋力拍打着船身,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仁王这一趟心神耗费极大,一上船就将包裹往角落矮柜中一怼,人当即就倒在一边昏睡过去。
直到三船入道的大嗓门把他喊醒。
“そったれ!佑儿岛烧起来了!——”
仁王坐起身来狠狠搓了下脸之后抬眼去看,只见正前方那座小岛上空浓烟翻滚涌动,如同一座厚重的黑色山脉直冲云霄。
在旋转上升的黑色浓烟中间,赤红色的火焰的舌头若隐若现。
海风吹过,带来刺鼻的焦糊味和滚滚热浪。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座原本只是模糊轮廓的小岛,逐渐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整个岛都在燃烧!
树木的枝干被烧得噼啪作响,岛上的岩石也在高温的炙烤下变得发红,火焰像一只爬行动物,顺着屋檐下的缝隙爬上屋脊,又贴着一间一间房子的屋脊漫漫爬远,直到身后的烧痕漫得到处都是。
眼下已近日暮,那坐岛屿化身一朵怒放的莲花,疯狂扭动生长着,近处的冰河都被映照得泛着紫红的光,仿佛这片海域都在燃烧。
仁王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发出声音。
船上只有三船入道夹杂着方言土话的怒骂声,他当即调转了船头,想要远远地避开那座岛屿,却后颈一麻,人登时就软了下去。
德川收回手,将地上的人拽起来安置在一旁,对上幸村的视线,“我上岛去看看。”
说完便单手结印纵身跃下船头。
仁王瞪大了眼睛追了两步,“你疯了?!”
低头就见冰川破水而出,德川正端端立于其上。他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幽蓝的寒光,还有丝丝缕缕的冰雾缭绕。
他最后往船舷上看了一眼,而后便回身大步向那岛屿而去。大氅抚过冰面,带起晶莹细雪,悍然若神祇姿态。
仁王缓过了最初的震惊,砸吧了一下嘴巴,侧过头对幸村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他在炫耀。”
幸村不明所以,只单手一拂,下方的海面上便浮现出一个画面,视角很低,只能看到面前一双靴底。
与此同时,已经登岛的德川身后,一只钢毛虫正顶着一片木荷叶,从海里哼哼唧唧地爬上岸,“天杀的幸村精市!谁家的虫子能真的不怕火烤啊,我只是耐热,但沸水的温度我也是说熟就熟的呀!”
另一边全程听见它抱怨的幸村和仁王:……
话虽这么说着,但这钢毛虫干起活来却也一点不马虎,紧紧跟在德川身后,借着德川周身的寒气,倒也是毛发未损。
德川双手结印行进,所到之处地面上甚至都隐隐凝结出一层冰霜。火焰如同遇到了克星一般瞬间矮了下去,火势小一些的则直接熄灭了,只留下袅袅青烟。
一路走来,德川越发觉出不对劲,这岛上万物都被烧得劈啪作响,却是完全听不见人声。
他就近破开一间熄了火的房屋探查,就见屋内一名男子的尸体正静静躺在焦炭的床踏上,没有丝毫挣动求生的痕迹。一连几户皆是如此。
德川沉吟片刻,以单手按在焦土之上,仔细分辨一番,不出所料,这岛上已经再无生人的气息。
他们都已葬身火海。
德川忽然想到什么,站起身向村子墓地的方向而去。
水野胜雄的住处远看和其他人家没什么不同,德川进门时,火势便迅速熄灭了。
院中,那个少年静静坐在石凳上。
德川对上他的眼睛,“不知火知弥。”
那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就猜到,你们会发现笔架山上的蹊跷。”说着他的身形慢慢拉长,肤色一点点黯淡下来,脸部的轮廓也渐渐冷硬下来,同那石像的眉眼越发相似。
那些原本裹挟在浓重的黑烟中的怨灵想是终于发现了复仇的对象,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德川看向那些黑色雾气中若隐若现的狰狞融化的面容,沉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火知弥对那些愤怒的残魂熟视无睹,“这是他们应得的。”
德川闻言狠狠蹙眉,“因为他们辜负了你?”
不知火知弥自嘲一笑,“不,那只是我傻,我不怪他们。”顿了顿他忽然扯开了话题,“曾经,有个男子带着生产之后失了神志的妻子来求我,那女子不知为何失了魂魄,若找不回,我也无能为力。他们失望而归,回程路上遇到了海难,男子用生命给妻子换了一条生路。”
他看了德川一眼,“那个女子,后来就流落到了这佑儿岛上。”
德川神色一动,“你是那个求仙问道的僧人?”
“是我。”
“杀人的是你。”
“是我。”
冥冥中,德川忽然想到,“你是因为杀人才失去了神位。”
不知火知弥恍惚一笑,“她只是个寻常女子,不该沦落到这畜生岛上。”他觑着眼睛看着头顶上方盘旋的岛民怨灵,“那些男子不间断的欺辱她,那些妇人袖手旁观之余,只惦记着寻了机会要她死。”
“她死后,我将她化作镜子,告诉他们因果有报,可你也看到这些人了。”他重新看向德川,眼里带着恨,再不见那副神仙不染尘的姿态,“我日日为了爱过他们而忏悔,可他们始终不肯悔改。”
“人类不配拥有神祗的守护。”
定下这样的结论,不知火知弥常年郁结于心的东西似乎终于散了。
他撤掉了结界,任凭那些怨灵汹涌而来。
那些浓黑的魂魄尖啸着,将他们的守护神祗包裹其中,不知疲倦地从他身上撕扯下一缕缕的血肉来。
哎嘿,天知道我找了多久,才找到了不知火知弥和水野胜雄这两个长相相似,却又完全不会引起大家联想的边缘人物。(奸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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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十五章 向日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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