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集在树下的黑影渐渐地向四面散开，如同聚散的蜉蝣水母，不知不觉间，便全都悄无声息地远离了大树，朝着更远地方向游荡开了。
树下只剩下了那两个还没发觉异样的除妖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有关时吉家族今天举办聚会的事。
“果然还是要契约个大妖怪啊，和时吉那秃子一样。”
“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搞来的那么多祭品。”
“手里捕获的祭品多真好啊……那个少主，之前明明还只能看见蓝色吧？他老爸当上家主之后，一下子就变成了赤红色。真是让人羡慕。”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投靠了的场大人吧，否则即使有祭品，又哪弄来的这种禁术。”
“先前的场大人……”
许是因为说到了隐秘的事情，两人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名取听得就不太真切了。
他索性重新看向了女孩，想要看看她打算怎么将这两人引开——难道像是引开那些黑影一样，还有什么特殊的术式可以使用吗？
不负他的期待，在那两个除妖人的谈话声低了下去之后，女孩也很快就动了。
一手探进了自己的裙摆的下方，翻出时，女孩的指间已经多出了一柄短匕。
精巧的短匕在女孩的手指间轻盈地翻转腾挪，薄如蝉翼的银刃映着树叶缝隙间漏下的金色夕光，在空气中绽开了一朵金属质感的花。
女孩盯着那边毫无所觉、仍在闲聊着的两个除妖人，还未褪去稚气的年轻脸庞上毫无波澜，看不出半点喜怒忧惧。
看着这一幕，莫名的，名取周一的心里突然生出了某种可怕的荒唐念头。
『——不会……吧？』
啪、
女孩将飞舞的短匕握在了手中。
金属璀璨的重重花瓣凋零，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利刃。
女孩抬起了手腕，这个动作名取相当的眼熟，就在不久前的午后，女孩站在树木之间的时候，也是这样拿着一颗小石子，然后抬起了手腕。
一柄水果刀对式神妖怪造不成什么伤害。
——但是一柄短匕是真的可以杀人的。
一瞬之间，名取周一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快过理智，在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已经从怀中抽出了一串纸人。
妖力注入，薄薄的小纸人如离弦之箭一般弹射飞出，不知道是不是名取的错觉，前方的女孩似乎向着他的方向微微侧了一下头，但等他再看，女孩仍是在看着大树的方向。
飞出的纸人穿梭在繁枝茂叶之间，发出急促的簌簌声，仿佛是有着什么妖怪在密林间快速穿梭。
“什么人！”
负责看守的除妖人立刻警惕了起来，大约是过于习惯信任那些黑影的实力了，甚至没有回头确认黑影还在不在，两人就直接朝着纸人发出动静的方向追了过去。
女孩抬起的手腕放下了。
她看起来有些疑惑是怎么回事，但也并没有太过在意，将手中的短匕别回了裤腿上，就走向了此时已经无人看守的那棵大树。
名取周一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长吁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还在狂跳。
不管是不是他多想了，那种事情未免也太过可怕了一点——那真的是人类会做出来的选择吗？
而那个女孩已经开始爬树了。
那棵树很高很高，应该有四十米了，也不是好爬的品种。名取周一看着女孩爬树，只觉得胆战心惊，那轻轻巧巧挂在树枝上的样子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掉下来，以至于名取一边忙着引走除妖人，一边又将自己的两个式神都召唤了出来，如果女孩真的失足掉下来，起码两个会飞的式神能够及时接住她。
终于，在历经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漫长”攀爬后——对名取而言简直是度秒如年——女孩终于爬到了树梢上，拿到了那件挂在树梢上的和服。
在名取以为女孩终于要拿着衣服下来的时候，女孩却挂在树上，一手抓着那件和服，仅靠腿支撑着身体，然后另一只手在空中虚虚一抓——
在名取周一的眼中，另一件鲜艳的、赤红色的和服，凭空出现在了女孩的手中。
那是一件和原来的衣服看起来有六七分相似的和服，女孩将这件新和服挂在了树上，这才拿着旧的那件和服呲溜呲溜地从树上滑了下来。
刚一落地，女孩随手扯平了自己乱糟糟的裙摆，抬头朝原处已经快要落下山头的夕阳看了一眼，在名取周一反应过来之前，就抓着和服，转头朝着溪流的下方飞快跑去。
她跑的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在溪流下方的名取差点没来得及躲起来，险些就要和女孩迎面撞上。
“怎么办？要跟上去吗？”他的式神问他。
花了半天功夫才拖住了那两个除妖人，名取周一也累得够呛，但看着溪流下方女孩已经快要跑没了的背影，名取咬了咬牙，还是一闭眼，认命地说道：“跟！”
——他最开始到底是为什么要想不开跟上来凑热闹！
两个式神对视一眼，知道自己的主人是个什么性子，一个摊手，一个耸肩，对视一眼，便默契地一起消失了，丝毫阻拦的意思也没有。
反正那个女孩也不会是坏人。
这种事情，它们这些妖怪只要闻一闻气味就知道了——那样强大的、温暖的、干净的气味，大概也只有人类才会感觉不到吧。
和来时漫不经心悠哉游哉的脚步不同，拿到了衣服的女孩跑得很快，名取周一不过是慢了几步跟上，就已经看不到女孩的身影了。
他只能顺着溪流一路朝着下游跑去，直到远远的，他看见了一座架在溪流上的木桥，他才终于追上了跑走的女孩。
女孩站在那座小小的木桥上，正弯腰将手中赤色的和服递给面前的一只妖怪。
那是一只上半身类似人形、下半身却是某种节肢动物的妖怪，有着四只手、四条细长的足肢，长长的灰白色头发几乎要垂落到地上，圆圆的脸上布满了烧伤的疤痕，三只眼睛都像是被谁用针线缝合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只诡异的怪物。
骤然看见这样一只足有一人高的妖怪，饶是名取都被吓了一跳，这附近的森林已经很稀疏了，没有什么能给他遮挡身形的地方，他索性就这样站在原地，也没有继续上前。
女孩背对着他，那个妖怪的眼睛被缝了起来，似乎也看不见他，一人一妖就这样站在桥上，夕阳最后的余晖里，名取远远地听见「它们」的谈话声。
“……就是它——就是它！这就是我珍贵的宝物！凛一大人，谢谢您！我终于拿回了我的宝物！”
“真是的……要不是因为你哭得太吵了，我才懒得跑这么远呢……作业都要写不完了。这样漂亮的衣服，就该要好好保护好才行，既然自己太弱了，那就别让坏家伙们发现你有宝物。”
“我知道的……但是，一想到这样漂亮的衣服只能被藏在黑漆漆的巢穴里，我就觉得可惜，我想要让大家都能看见我的宝物是多么美丽，让大家都看到我和那个人一起制作的衣服是多么的光彩照人。不然的话……那个人已经死了，除了我，谁还会记得她呢……”
“……完全不理解你的脑回路。总之快点带着你的宝物离开这里吧，要是又被路过除妖人盯上了，我可不是每次都有空来帮你把东西抢回来的。”
妖怪小心将和服抱在了怀里，明明它的眼睛根本看不见，但却像是十分珍视这年美丽的和服一样，动作轻柔地将自己丑陋的脸庞贴在了和服上。
“我这就要离开了，非常感谢您，凛一大人，给您添了麻烦真是抱歉。”
女孩无奈地叹了口气，“以后不要在我上课的时候蹲在窗户外面那么大声地哭啦！学校里那些讨厌的人又要在背后说我神经病了，真是的。”
“以后自己小心点吧。”女孩对着妖怪说道，“人类就是这样讨厌的家伙，又垂涎妖怪的东西又要看不起妖怪，说一套做一套，两面三刀满口谎话，真是没见过比他们更坏的家伙了。”
名取周一：………………
他有种走在路上突然被路过的人踹了一脚的感觉。
“不是这样的。”妖怪反驳了她的话，“虽然有的人类很过分、会欺负我，但是也是有着善良温柔的人类存在的。凛一大人您就是非常好的人类。”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和妖怪道别后，站在桥上目送着妖怪抱着和服离开了。
是被那个妖怪的话触动了吧。
名取看着女孩沉默的背影，在心中默默地想到。
事件似乎就此结束了，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地向后退了一步，准备就这样悄悄地离开，但就在这时，站在桥上的女孩动了。
女孩垂下了头，蜷缩起肩膀，抬手捂住了脸，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就在名取难以置信地猜想着她该不会是哭了的时候，只听见晚风中传来了女孩同样难以置信的一声哀嚎——
“我靠！它这也骂得太脏了吧！”
“谁要和那群人类当同类啊！”
名取：？
作为人类本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己好像被冒犯到了。
没等他抱着满腹疑惑离开，站在桥上的女孩就已经收住了声，不悦地转过了头来，目光直直看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看什么看、名取家的。”
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了女孩的眼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折射出了某种野兽般极其美丽而又危险的金色光芒，绮丽凛然得简直不像是人类。
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是本能一般的，他的脚步被那眸光钉在了原地。
“……只是刚好路过而已——看个热闹？”
他尽力扯出个友善的笑容，试图用玩笑缓和一下气氛，但效果似乎并不是那么的好。
因为他看见桥上的女孩已经开始捋袖子了，那架势看起来像是在准备毁尸灭迹。
名取：我那天离死只有这么一点点（比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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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番外·赤金色的和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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