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蚀者啊……太宰治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这本自己脱胎的书籍。
虽然很不爽本体这家伙傻乎乎的玩笑，但是此人的确是这本书造物主一样的存在。
当这家伙否定《人间失格》，所有的一切都将走向崩塌。
大庭叶藏也好、太宰治也罢，都将从这座图书馆中消失。
所以他现在应该想尽办法挽回吗？去劝说面前这个懦弱不堪、试图逃避的家伙，以此拯救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吗？
太宰治忽而嘲讽的眯眼笑了笑。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会那么做？我早就说了，等你否定这一切的那一天……”
太宰治深呼吸一口气，毫不客气的用力给了本体一个头槌。
比起拯救世界这种和他完全不匹配的事情，不如就和这个即将坠落的世界一同向下吧。这是太宰治这个人唯一能积极的去做的事情。
他并不曾激烈的渴求的生存，所探寻至今的一切也未曾得到答案。
被本体施舍得到的朋友们就站在不远处，惊愕的注视着纠缠的两人。太宰治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毕竟本质上，太宰治自己就是半个侵蚀者bug的产物。
他不会去帮本体脱离那份痛苦，他只会凶狠的在最后时刻，抓住那个神志不清的家伙，让他好好看看自己选择了怎样的世界。
作为共享着过往人生的存在，太宰治能够理解、接受本体的一切畏怯，但是……
“不许逃。”他喃喃道。
不准逃跑，不准将他一个人遗落在那样的混沌之中。
毁灭也好，死亡也罢，作为一个作家、造物主，将一切注视到最后吧。
糟糕透顶的世界、充满耻辱的一生，可是……这就是太宰治和大庭叶藏最终拥有的。
本体如梦初醒般注视着面无表情的太宰治，几乎呻、吟出声。
“我……输了？我输了……我输了呜……”红发少年哽咽着攥住双拳，揪住了另一个自己的衣襟。
阴郁的天空中，绵绵的细雨不断落下，从两人相似的不断燃烧着的红发上滑落。眼角、下颚逐渐被水迹填充。
黑白二色的世界中，唯有交融的红色无比鲜明。
太宰治垂眸，轻声道：“你在因为输给我这种人而哭泣吗？本体。”
狼狈的少年仰头，直直看着厚重的天幕，喃喃：“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啊。但是、但是，因为输了而哭泣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人情吧。”
“人类是……何等可怕的生物啊。”他如此感叹道，眼底显出了几分清明。
于是“大庭叶藏”意识到了自己谈话的对象，那才是这本书的作者，真实的太宰治。
被雨水模糊面容的太宰治沉默了一下，他慢吞吞问道：“所以，你在害怕吗？还在畏惧着自己穷其一生也无法弄清的人类。”
作家回答：“不，正相反……直至此刻我才清楚的认识到，我无疑是个人类啊，我的半身。”
“我这耻辱的一生……真是不甘心啊。”
天空更加低沉的嗡嗡低鸣着，压迫着此刻唯二对话着的少年。
“大庭叶藏，我的确憎恶着你。”造物的“父亲”给了自己的孩子最终的答案。
“……这件事，我从诞生起就知道了啊，本体。”太宰治松开手，任由本体倒进雨幕，他站起身，俯视着地上的红发少年。
此刻这人的神情平静到不可思议。
太宰治理智的判断着那份平静，漫不经心的想着那些可笑的和谐假面终于能从这张面孔上剥离了。
至今为止的谎言啊……这才是他对人类这一群体应有的最初想象。
“大庭叶藏”对这世间的一切，唯有恐惧，而非憎恶。他所无法理解的、所感到悲戚的万事万物啊……
而他的作家造物主说到底，也是人类啊。
互相恐惧着的两个怪物终究戴着粉饰的假面，如此试探着来往。
无法放下心底那份尖锐的痛苦的话，又怎么毫无芥蒂的在这条注定悲哀的道路上走下去呢？
本体摸了摸湿漉漉的额发，非人般的金瞳穿过了阴暗的雨幕，他说道：“可是作为人类的我讨厌着自己，一定也是可以被世俗包容的。哪怕是如同我一样怯懦的家伙。所以很抱歉，太宰……此刻我想活下去啊。”
“所以，你也来讨厌我吧，就这么做吧。这对我们两个来说，一定才是最正确的那个选择。”
狼狈的家伙就着跌倒的姿势，向着天空的方向伸出手。
造物主说，该有天光乍现。
于是，阴雨消逝，一线金色穿透了绵密，落在了五指的间隙。
太宰治仰起头，看了看天空。
水珠顺着红发的弧度，眼角的湿迹慢慢凝固。
“雨停了啊。”他喃喃道。
垂在身侧的手半抬着，却迟迟没有落定。
于是本体毫不迟疑的向上托举，坚定的握住了“大庭叶藏”的手腕。太宰治在一瞬间，感知着无力到不可思议的身体陷入了怔忪。
而本体毫无犹豫，将此人一起拉倒进了湿漉漉的积水。
身穿着学生制服的两个少年紧贴着，犹如怀抱的双生子。
“我是人类，你也会是人类的。所以来讨厌吧，我们可以毫无顾忌的憎恶着无用而懦弱的自己。”本体缓慢道。
太宰治的瞳仁不受控制的波动着，他几乎就在一瞬间隐约意识到了这句话背后足以统治自己精神的恐怖。
不、别说下去了……
本体却如同孤注一掷般不管不顾的继续道：“然后，大庭叶藏也能如此平静而安宁的走下去了吧，这样耻辱的一生。”
太宰治哑着声音一字一顿道：“你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们所害怕着的，始终只有那样的事情啊。如果有你存在，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本体平静的微笑起来。
“我惧怕孤独，于是投身人群。我恐惧人类，于是远离人群。因为矛盾的靠近抽离，大庭叶藏的一生矛盾而悲苦。”
“广义上名为尊严的精神信仰，我几乎没能保存下一点。在第一步选择了滑稽的作态时，我就再也无法从这个泥潭中站起身前进，只能一点一点无声的向着泥沼深处沉没。”
“来往的人群看不见那片泥沼，他们看见了小丑双手向上高举、快乐的笑，于是也轻快的哈哈笑了起来，并不在意那双手，随后转瞬便也远去。”
“我不曾理解过人类，人类也不曾理解过我。漫长的时间里，我因此错觉的以为我们其实是两种生物，更加深刻的孤独催促着我茫茫探寻。”
“太宰，你明白我的那个答案吗？”
太宰治张了张嘴：“我是如此的恐惧，却又……深爱着人类啊。”
哪怕遍体鳞伤、尊严尽失，他还是想要……止步在那份痛苦的中心。就算是死去，也没法甘心的独自安然于寂静。命运的红线牵连着两端的小指，却一次又一次酿造了悲剧。
如果人类只是人类，并不会伤害他就好了。如此天真的想着，走过了那样漫长又耻辱的一生，笔墨仍然不甘心的停留在了这样的句号末尾。
所以，憎恶也是深爱。
如果真的有大庭叶藏这样的人存在，他一定是太宰治最为憎恶又最为深爱的另一道灵魂。
太宰治侧过身，认真的看着另一张和自己相似的面孔：“你还在想要逃跑吗？”
本体回答：“我已经不会再逃了。”
于是两人不再交流，只是静静交握着双手，感受着逐渐同步的律动。
被排斥在外，围观了属于太宰治自己战斗的众人也意识到了战争的终结。
侵蚀者力量维系的雨幕已经逐渐终结，《人间失格》已经回归了轨道。
本体看着忧心忡忡的老朋友们，微笑着晃了晃空闲的另一只手：“不必担心，我稍慢一步。就让我再去过一次吧，那耻辱的一生啊……不过，是和这家伙一起。”
话音刚落，书中世界只余下两个太宰治。
凝固的齿轮慢慢滚动，世界按照剧本平稳运行。
只是……
大庭叶藏的故事多了一个记述者，太宰治写下了名为《人间失格》的故事。
在这尊严尽失、极尽耻辱的荒诞一生中，有那样一个深刻厌恶着又深爱着他这道生命残影的存在。
所以大庭叶藏才能成为太宰治，所以太宰治能够充当大庭叶藏。
故事结束，红发双生的少年一起回到了图书馆。
这一生为人，人间失格。
“……所以，那时候是由大庭叶藏来扮演太宰治，由太宰治来扮演大庭叶藏？”坂口安吾摸着下巴，绕口令一样琢磨。
本体挠了挠头：“这么说倒也没错。”
“总之，这一次以后，《人间失格》应该不会再有问题了。”本体信誓旦旦道。
因为，他已经不再沉溺于孤独苦涩的甘美中了。
如果赴往死亡时孤身一人，他并不情愿就此消逝，因为他胆怯那样独身的境地。
如果赴往死亡时并非一人，他并不甘愿就此止步，因为他眷恋那样陪伴的以后。
太宰治在走向终焉的路上重申了殉情的请求，却是一开始就定好了撤步反悔的基调。
“嘛嘛，这样不也挺不错的吗？”檀一雄爽朗的笑着，一左一右拍了拍两个太宰治：“只要太宰能够开心就好。”
“而且侵蚀者的问题也解决了，皆大欢喜，不是吗？”织田作之助也满意的点点头。
坂口安吾摊了摊手，有些无奈：“喂喂，你们两个拿我当坏人吗？我也没说反对啊。”
“总之……”
“欢迎回来，太宰。”无赖派笑着，迎接了最后成员的平安回归。
嗯……虽然买一送一，多赚了一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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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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