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时，只看见陌生的天花板，和偶尔闪烁的白炽灯。
晕厥之后的记忆消失了。中原中也只记得在体育课上，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无比锐利，同学们嬉笑打闹的声音如同锥子般刺入他的耳膜。在倒下的前一秒，他看见了呼啦啦向他跑来的人群。
他挣扎着坐起来，浑浑噩噩地想，我的体力有这么差吗？
“先不要动，你需要休息。”一个声音响起。中也环顾四周，一个男人倚靠在门边。
“以及，恭喜你成为一名哨兵。从今以后，你就住在塔里了。”
中也的动作停滞了。半晌，他抬起头冷冷地盯着眼前穿白大褂的男人。
横滨塔。
说是塔，其实是由一座高塔和其余几栋小楼组成的建筑群，专门为这个城市里的哨兵和向导而服务。
这里有哨兵学校，有商超医院，有宿舍楼运动馆，还有高耸入云的向导塔。
成为哨兵意味着什么，中也心里相当清楚。中学生物课本上白纸黑字的写着“在哨兵觉醒之后，必须立即送入塔，在登记入案后进入哨兵学校学习三年，考核合格者方可与向导结合、参与战斗。”
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他这三年哪也去不了，既要完成日常体能训练和文化学习，还要接受一项项严苛的考核。他今年15岁，刚刚学会如何照顾自己。脱离家庭甚至整个熟悉的社会生活，在生理和心理上都是巨大的压力。
代表着他即将生活在鸟笼中，外界的自由、无限的天空都与他无关。
“看来你挺有精神的嘛，刚刚还神志不清，这会儿就能瞪人了。”
中也回过神来，眯起眼睛打量说话的人。白大褂男人并不恼，语气带了几分戏谑，“我是森鸥外，塔里的医生，以后受伤了可以来找我。明天记得去哨兵学校上课。”
说完，兀自走了出去。
讨厌的自来熟医生，中也暗自想。
那是怎样的三年呢？回想起来，中也只觉得在哨兵学校训练学习的日子漫长而枯燥，像冬日里下着雪的天空，灰色的，阴郁的，一眼望不到头。
三年里的每一天不是在练习格斗技巧、听老师讲些用不上的文化知识，就是不断与自己的力量磨合。有时，他觉得自己很陌生。那股奇异的、可以摧毁一切的力量，实在不像是他这个小个子可以拥有的。
甚至他认为，即便将来战死沙场也未尝不可——这样，便可以摆脱这冷酷无情的生活了。比起明强暗炮、你死我活的战场，他更向往平凡安逸的人生——正常人的一生。
死去之后，魂魄将会去往何方呢？会随着袅袅青烟，变成天空的一角吗*？无论怎样想，似乎都比现在的生活来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闲来无事时，他喜欢写一些诗。将脑海中冒出来的那些破碎的句子组合在一起，将压抑的情绪宣泄在纸上，似乎能够填补一些空白。是啊，那种属于年轻人血气方刚、充满朝气而无比活泼的生活，他从未享受过。
那种和谐的生活也与他无关。在这里，他快要变成了一个只会痛击敌人弱点的杀人机器。在打倒模拟的敌人时，体术老师会嘲笑他最后时刻的手下留情，一次次地嚷着、叫着，让他把敌人一击毙命。
但他只不过是虚拟的敌人啊。但他只不过是和我一样大的孩子啊。但他已经投降了啊……每一次，中也都在内心默默回应。我只要把他捉住，然后交给警察去审判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非要置人于死地呢？
你那不必要的善心，一定会在某一天害死你。体术老师恶狠狠的话时刻在中也的脑海中回响。
中也并不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沉默地进行体能锻炼。
终于，在三年之后，他以优秀哨兵的毕业证书结束了学习，和他的同伴一起被分配给不同的向导，接着大大小小的任务，奔波在横滨各处。
或许我这一生，只能在刀光剑影中苟且过活，尽全力保护我所能保护的。当一切逝去，我也应当追随他们。
中也这么想着，过往的记忆逐一浮上脑海。他低头望着一直指导着他的向导的尸体和早已停止呼吸的同伴，面对着一群冲过来的敌方哨兵，朝着自己的脖子举起了卷刃的刀。
“现在自杀还太早了点。”
年轻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注：改编自中原中也《山羊之歌·临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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