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先生，为什么会当我的向导呢？”中也犹豫了半天，才将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眼神不自然地看着坐在床旁边的男人。
“是啊，为什么呢？”太宰故作沉思，“可能是因为你在那场战役的表现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吧。”
“啊…那样的话，是我太差劲了吗？”
“并不是哦，”太宰打断他的话，“相反，你很勇敢。如果是一般的哨兵看到自己的向导死了，一定会发狂的吧？但你却不一样，你和我见过的大部分哨兵都不一样。”
末了，又恶作剧般地说：“才不是想找一个私人哨兵什么的呢，我还是能保护好自己的。”
中也呆呆地望着他，“太宰先生……”
“在大众的认知里，哨兵是什么样的形象呢？暴戾、冲动、易怒，哨兵在外伤人的事情并不罕见，他们全仗着自己的力气为非作歹——若不是塔的及时介入和合理管教，恐怕会变成最能制造恐慌的社会渣滓吧。”太宰没有理会他的窘迫和错愕，接着自顾自地说，“但是你，却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而不是任凭它来控制你的理智。这一点，很不错。”
“或者说，在腥风血雨中拼命地保持本真的心，这样的你，值得珍视。”
这一番话让中也呆住了。他不由自主地看着太宰，那双眼睛告诉他这并不是玩笑话。
这个人，仅凭如此之短的相处时间，就能够看透自己从进入塔以来的所有无法言说的情绪。他并没有像那些鼓吹力量至上、强迫学生进行武力的暴力掠夺的训练老师那样，嘲笑、不理解中也对生命的敬畏，讥讽中也会死在自己的仁慈之下。
他觉得自己像身处在茫茫大洋中漂行的孤舟上，直到此时此刻才找到同伴。
太宰轻咳了一声，打断了过长的沉默。
“说起来，大概只有一个人和你的情况一样吧，身为哨兵，却很温和有礼。”似乎是突然想到了某一位友人，太宰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那个人是谁呢？中也想问，但应该是过于疲惫的缘故，睡意汹涌而来。
朦胧间，他感到有人帮他拉了下被角，那衣袖上有扁柏的气息。
太宰治望着昏睡过去的中也，他正在处于难得的休息和放松时刻，连精神动物都跑了出来。
中也的精神动物是一只雪狐。通体白净的毛发，细长的尾巴，还有和它主人一样的蓝色眸子。
它并不怕人，看了太宰治几秒之后便用脑袋蹭他的手，用舌头舔着他的指尖，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嘴里还发出细小的咕哝声——比它的主人更活泼一些。太宰被它的举动逗乐了，便罕见地不再控制自己的精神动物。
顷刻间，一群蝴蝶扑闪着飞来。它们仿佛把病房当成了花园，一个个地落到了窗前、床上，随即又离去了大半，只留寥寥几只与雪狐玩耍。
雪狐兴致勃勃地跳起来，用前爪触碰着不断飞起又落下的蝴蝶，玩累了便蜷缩在中也的床尾，一只蝴蝶落在它的鼻尖，轻轻晃动着，另一只停在中也打着吊针的手背上。
太宰凝视着蝴蝶那纯白色的翅膀，思绪又回到了刚刚那个话题。
那位友人，叫织田作之助。
他曾经是塔里的首席哨兵，意味着他的综合能力比一等哨兵更强，同时拥有着罕见的品质——性格更加柔和、自我控制能力更强。若是脱下那身军装，会被认成友善的普通人；而在战场上，他的战斗能力足以与50个一等哨兵抗衡，即便参加最后一场战役时，他已经三十多岁——算是高龄哨兵了。
可惜他早已退役多年，过上了养花侍草、和亲友游山玩水的安逸日子——即便这种和平生活的代价是24小时的监视和跟踪。
隐退的理由非常简单：希望每天都有有朋友和家人陪伴。考虑到他的贡献和年龄，高层很痛快地批准了。
太宰治曾在一场战役中切身体会到首席哨兵的实力。彼时的他刚刚毕业，带着一股子稚气未脱的莽撞。那场战役里，他几乎不管不顾手下哨兵的死活，一味地加强他们的屏障，用精神连接向他们喊话、指挥他们冲锋，无视了他们传来的恐惧和抵触。
就在这时，织田作之助赶来，面对狼狈的哨兵和近乎癫狂的太宰，没有想象中的滔天大怒，反而拍拍太宰的肩，让他退后。
紧接着，他就看到那位首席哨兵带领着三五个哨兵进入攻坚不下的小楼。一波枪响之后，又过了几分钟，安装在人质身上的炸弹就被扔出了窗外。
无向导指导，仅凭首席哨兵的领导力和判断力就获得了胜利。
看管着哨兵押解着残兵败将交到警察手上后，太宰治就收到了第二天去织田作之助办公室喝茶的邀请。
原以为是免不了一顿说教的，也做好了被臭骂一顿并降职写检讨的打算，可是真到办公室时，却发现他更加的平和、冷静，语气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意味。
“你的能力很突出，在战场上的指令非常果断干脆，精神屏障的加强能力也称得上数一数二，”织田作之助喝了一口红茶，又缓缓说道，“但是，能力是用来保护朋友的，而不是把他们推向火海；能力也是用来保护你自己的，而不是让你在一场战争中耗尽全部体力。”
“虽然平时我们会有很多意见不合，发生一些小打小闹也实属正常。但在战场上，我们是最忠诚可靠的盟友。”他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用绷带缠着一只眼睛的太宰。太宰从他蓝色眼睛里，捕捉到一瞬间的纯真和美好——那种与身经百战的将士截然不同的神情。
“所以，请相信我们，相信自己。哨兵是向导最锋利的剑，向导是哨兵最坚固的盾。”
太宰沉默了良久，最后敬礼准备离开房间。
行至门前，织田作之助突然开口问：“太宰，在塔里，你有朋友吗？”
太宰思考了一会，摇了摇头。
织田作之助突然笑了。
“那么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朋友了”。
几个月后，当他准备从塔里隐退时，办公桌上突然多了一盒价格不菲的茶叶。上面还用绷带缠着一张便条——“致织田作先生：那天的茶很好喝。我终于明白，朋友和朋友之间的信任是最值得骄傲的财富*，我会在战场上相信所有的哨兵和所有的向导，尽全力保护他们。祝您退休生活愉快！”
眼前掠过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
也祝你每天快乐，织田作轻声说。
织田作先生，我又找到了一个朋友哦。太宰治望着病床上的中也，默默地想。
也可能，不仅仅是朋友。
一只蝴蝶似有所感应，翩翩然落在中也的额头，翕动着翅膀。
*注：出自太宰治《奔跑吧，梅勒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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