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有意无意地屈指敲了下桌面，将我溃散的注意力换回。
“你知道吗？人的话握有两把刀，一把用于刺伤他人的利刃，另一把则是时刻准备刺入自己的胸口，你觉得你握紧的是哪一个？”
他的笑容逐渐加深，显示出了那标志性的，略带戏谑、轻蔑和恶意的弧度，再用居高临下的态度给了我两个选择。
我做不出选择。
男人将桌上的报告摊开，轻轻用指尖点了点，“不够勇敢的人，一般都很容易摔倒，且一但摔倒--”
他突然放慢了语气，眯了眯眼睛，
“就很难站起来。”
最后，他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封书信，熟悉的名字，熟悉的笔迹。
是她亲笔写下“致太宰治”。
里面的内容更是我泄露组织情报的重要证据，强忍着恐惧不让自己暴露。
这是我隐藏的第六个秘密。
我只好佯装着镇定，缓缓开口，
“如果，你看过里面的内容，就应该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这只是一封还未写完的情书。”
“而且，内容还没打开。”
森鸥外唇角带着一抹阴森的笑意，周身涌动着骇人的冷意，他敛敛眸子，仿佛看穿了我隐藏起来的一切秘密。
“嘛，我不太在意。可今后你还要向港口黑手党继续效力呢。”
我心里难受的厉害，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住，每一口呼吸都如同在奋力挣扎窒息。
我看着窗外的天空是灰色的，云层被裹挟的水分拉得很低，压在头顶像是快要崩溃的天花板。世界像是被盖上了锅盖，一切的生灵都将闷死在里面，所有的挣扎都毫无意义。
我意识到，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一句话，可以让你醍醐灌顶。
真正叫你醍醐灌顶的，只是你和他的一段经历。而森鸥外的那句话，只是火药仓库内划燃的一根火柴。
“抱歉了，太宰治。”
是啊，当我脑海内某个念头被点燃的时候，我就无法阻止自己的燃烧了。
***
其实，在我死前，曾见过太宰治一面。
虽然，我并不希望我的行踪时时刻刻暴露在□□的视线之下，可控制却如影如随，暴露的风险，找死的风险，
但是，他还是来见我了。
我并不清楚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甚至他握着我的手的力道甚至都让我感到有些疼了。
他的手大部分时候还是温热的，此刻却如此冰冷而潮湿，我很轻的回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眺望着夕阳方向的侧影。他的瞳孔中倒映着整座金色的城市。
“要离开了吗？”我心头一酸，
太宰治在她最不希望他离开的时刻，要走了。
我想要解释，却又沉默了下去，我不能和他一起离开，也不能毫无顾忌地放弃一切，从织田作死的那一刻起，我的终身任务便是监视港口黑手党，他们同样，
太宰治大概没有等到我的解释，他似乎拿出什么东西，是一封纯白的书信。
“明天我就要离开了，你还不打算解释清楚吗？”
对视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他从鼻腔中轻轻发出一声，渗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略带苦涩的微笑，
我张口想要挽留，又咽了回去，几番纠结之后，还是放弃了。
“不重要了。这里面是泄密者和组织的情报，我建议你，把它烧掉。”
我避重就轻的回答，他的呼吸重了一下。
他俯下身，目光缓缓移到了我的脸庞，温柔的指尖停留在脖颈，
“所以，即使被森鸥外威胁，你还是不会和我一起离开，对吗？”
他好像真的有些生气了，我静了静，抬起头看向太宰治。
太宰，你当初应该多问我几个问题。
比如为什么我想让你送我玫瑰？为什么让你和我一起看烟花？为什么在酒吧门口静静等待着你？又为什么站在这里不希望你走？
可惜，我只是抱歉的笑了笑，不言不语。
我也没有勇气，抬眼再去看太宰治的表情。
当我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听见无数碎片声音交织回响，我的世界马上就要不复存在了。
****
我感觉身体变得很沉重很沉重，就像是在朝着不见底的深海不断地坠落。
于是，我开始扯嗓子喊叫，大声地喊着“救我！”。然而，我也只看得到有黑压压的人影在上边悉悉索索着伸长了脖子朝下看，像极了在看着正上演着悲剧的舞台的观众。
画面像是抽打的陀螺一样快速转动，一幅幅如同走马灯一般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们是家人，是吧？我的妹妹。”坂口安吾平静的声线从那端传过来。
“那就把你妹妹留下，作为组织与政府间彼此的牵制”森鸥外堆满虚假的笑容，笑着威胁。
“拜托你，照顾好幸助，克己，优，真嗣，咲乐，这五个孩子。”织田作之助最后的嘱托，辜负与歉意。
还有，不断呼喊我名字的中也大人。
他的眼眶红了一圈，明明氤氲着水雾，却又像有深沉雾霭遮挡其中，像是海上即将到来的汹涌暴雨。
“不要哭了。你可是无所不能的中也大人啊。”
往常笑起来像太阳一样温暖的少年，逐渐化为浓郁苦涩。那份苦涩感，在他的唇边微微弯起的笑容中，瞬间凝固成了一抹无法掩盖的哀伤。
眼神涣散，双颊凹陷，快死掉的是我啊，怎么看起来像是你也这么痛苦啊，中也大人，
他却拉住她，宽慰她，握着她的肩膀支撑着她依然温暖的双手，依旧不肯放弃她的坚定声音，
“喂，坚持住！”
“你不是想见他吗？我带你去见他！”
“我以为，这世界上不会有人再叫出我的名字…”
“不用了，我不想见到他了。”
“对不起，中也。”
我欺骗了你。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分离，
在这条道路上一去不复返的是我们。
她不是好人，她脚下的的路总是伴随着抉择和
牺牲。
*****
我恍然抬头梦醒了。
漫长的回忆结束。
它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也像是我作为坂口安吾的妹妹不幸的一生，甚至是自己的名字也不曾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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