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熟悉的酒吧。
我步下楼梯,在这片梦境中搜寻他的身影。
他实在是隐匿的好手,猫一般窝在暗处的沙发上,只有那只眸子睁着,微微映出些光来。
见到我来,他动了动,仍没挪窝,只是语气轻快道:“好久不见,织田作。”
“好久不见。”我回应他。
“上次的事,你还在生气吗?”
“唔?你说那个啊,我没有生气哦~”
我又往里走了些,才得以看清他的脸。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两月有余,他似乎更加苍白了。
我们并不每次都能见面,甚至于大多数时候,都是我一个人自斟自酌。
有几次他虽来了,却只来得及向我打个招呼便昏睡过去。
(……真辛苦啊。)
每每这时我只得叹口气,俯身将他抱到沙发上。
比起醒着时的警惕,睡着的他倒显得格外坦诚。
偶尔他会紧紧攥着我的手,瘦削的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于是我只得在旁边坐下,轻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也许是因为劳碌,他的身体并不怎么健康——或者说,格外虚弱。
抱起来只轻轻一团,像是街头瘦骨嶙峋的流浪猫。
我不只一次意识到:他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是什么值得他如此拼命呢?
我看得分明,这个男人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作为筹码。
……可无论如何,这样消耗自己,终有一天他会燃尽的。
这个可能性在我看到他磨磨蹭蹭从沙发上坐起后迅速增长——
枪伤。
伤口右下,显然是奔着夺取性命去的。
我的心霎时紧绷起来了。
过去杀手的经验让我本能地判断出他受到了怎样的伤害,在这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被分成两半,一半清醒着询问他“伤是怎么回事?”,另一半出离愤怒,急切地想要找出罪魁祸首。
他疼出一头冷汗,听到我问,却仍是眯起眼睛笑:“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我看见他的眉忍不住皱起、身体因疼痛生理性颤抖着、断断续续地呼出气来——分明是痛极了。
我皱着眉问他:“暗杀?”
“是呀,”他那只眼睛一弯,又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一些自以为是、……的蠢货罢了……”
我想好好教育他学会珍惜自己的身体,可他顶着个“伤患”的名头,倒叫我束手无策了。
他看起来像是闲不下来,扯着我的袖子让我也跌坐在沙发上,眼睛亮晶晶的:“不说这个了,你拜托我的那件事,我做完了哦~”
“锵锵~”
他这时又是那副稚子情态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制式精美的纸递到我手中:“快看看~快看看~”
“这可是本人呕心沥血之作!放到文坛上指不定能一举拿下新人奖哦?”
“哦、哦……”我一怔,接过这纸。
我一边翻阅起这叠纸,一边回应他:“如果你发表的话,新人奖时我会给你投票的。”
“哈哈哈哈……嘶、哈哈……你这家伙真是……”
他笑起来,又不小心扯到伤处,疼得倚在我肩膀上,笑声一点一点往外蹦。
然后这笑声渐渐消弭,他仍倚着我,陪我一起翻阅这叠文字。
最上方是一封信。
信中如是写:
「织田作:
见字如晤。
近来事务繁忙,拖延至今方有闲暇动笔,十分抱歉。
关于序言内容,我思索再三,仍踌躇不能下笔,但思及此乃朋友所托,斗胆写下几行文字,若有词不达意之处,还望海涵。
……
……
以上,望安好。
焉岛众二」
我摸了摸鼻子,内心羞愧于他的盛赞——
“必然是文学史上的明珠”
“极其富有潜力的文字”
“新生代作家中的佼佼者”
……
此类种种,分明我连写什么都还没想好,可他却仿佛认定我必将写出什么旷世之作似的。
我仍旧不清楚他对我那莫名的熟悉是从何而来,不过我想——他当然是我最亲密的朋友。
“如何?”
他的声音轻轻软软地从我耳边传来。
然后我感到这团温暖从我肩头离开了。
不知为何,我的心在这一瞬仿佛随着这温暖而去了,没来由的慌乱迫使我慌忙去寻,然后撞进他柔和的鸢眸里。
我看见他靠在柔软的靠垫上,那只漂亮的眸子里盛了蜜,蜜里浸着我。
“……”我喉咙一紧:“……很好。”
我看见他脸上露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柔软神态——那样克制而又小心翼翼,因而尝到一点甜味儿便心满意足的神态。
……梦境之外的他,过着怎样令人难以忍受的生活啊。
(我想见到他。)
这**来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这**促使我开口:“你……我下个月会去采风,你要来吗?”
这话甫一出口,我便后悔起来:“他该觉得我冒昧了。”
“好啊,”他又端起那副咏叹调似的嗓音了:“我当然愿意……可惜你只是我的一场梦。”
“现实中的织田作……与我可是敌人啊。”
他脸上那柔软的神态层层碎裂,最终变成自嘲与落寞。
他的手抚上我的脸,眼底闪着令人难过的光:“……我当然想见你……”
我呼吸一滞,这时才反应过来:在他眼中,我只是他梦中的幻想。
这个误会令我哭笑不得。
于是我抓住他的手,说道:“那就来见我。”
“我不是幻觉,更不是什么杜撰出来的东西,我就在这里。”
“想确认的话,醒来后向我发送消息吧——你知道我的号码。”
作为武装侦探社的一员,我的号码只要随便调查一下都能找到。
更别说他手眼通天。
“……什么?”
他的眼睛睁大了。
下一瞬,我便被毫不留情地赶出了梦境。
啊,又炸毛了呢。
我心如止水地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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