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特教授回来后，舒然把两个人的成绩评估递了过去。
不出意外，利普依旧是三份满分答卷，而那个女孩的成绩，却非常费解。
舒然看着赫斯特的疑惑，同他解释，“她应该是缺乏耐心，后面都是随机选的答案。”
赫斯特看着走廊里正在吸烟的两个青少年，尤其是红头发的那个女孩，“那么我们的问题变成了，如何让她更有耐心一些？”
舒然并不像赫斯特教授那样乐观，天才不可避免地会出现“恃才傲物”的情况，菲利普·加拉格至少还愿意向外界证明或者“卖弄”自己的天赋。
而艾德琳·陈，似乎已经度过了这个阶段。
好在整件事情并不需要舒然来发表意见或者作出决策，他礼貌地将两位天才请进了赫斯特的办公室。
艾德琳并不关心赫斯特口中的，那些关于他们两个从概率学上看是多么难得、多么“天赋异禀”的夸赞。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着利普毫不犹豫地说出，“我不会考虑大学的”。
舒然不能理解，为什么同为华国人的艾德琳，能够这样平静地去面对一位天才的自暴自弃。他忍不住出声打断，“为什么？你应该去上大学。”
利普看着这位华国人，想到了艾德琳有一天在做晚饭时同自己说的那个华国典故，“何不食肉糜”。他看向艾德琳，希望她能替自己给出回答。
艾德琳并没有看向舒然，她只是摆弄着赫斯特教授刚刚送给她的印着大学logo的签字笔，“请问谁来负责他的大学费用？不要提所谓的奖学金，他还不是那种天才到每个学校给很多的钱来争抢的地步。最多，也只是刚刚覆盖学费部分，对于他这样的一般性天才，请问他该怎么样一边养活自己一边保持奖学金所需要的成绩？也不要提所谓的助学贷款，那些利息我们甚至都不需要计算，反正是要还大半辈子的，十九年和二十年有什么区别？”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舒然用华文同艾德琳说。
同样，艾德琳依旧不回复他。
她继续同赫斯特教授说，“我和菲利普，会接受你们关于我们代考的所有处罚。但是我不知道，这些试卷是什么意思？或者说，今天我们过来，是来接受关于认清金钱和现实的测验？我想在这一点，我们已经学得很好了。如果可以到的话，菲利普还要去兼职，我还要回去给家里准备晚饭。”
***
利普同艾德琳一起离开，走出教学楼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问艾德琳，“刚刚你说的那些话，很莫名其妙？不对，你今天甚至和我一起坐地铁，还有你为什么穿的是伊恩的旧衣服？”
艾德琳并不着急解释，她走到一处不算隐蔽的地方，拉着利普一起坐在长椅上，她给利普点上烟，“你揉揉头发，最好揉揉眼睛，这样看起来更为破碎。”
利普并不理解，但是很努力地揉着眼睛，他想看看艾德琳究竟在做什么。
艾德琳看着昏黄的天空，“那个舒然，有些自以为是。他觉得我和他说同样的语言，就可以毫无防备地加密沟通，这不可能。我不会因为肤色或者语言，就对一个陌生人充满信任，掏心掏肺。”
利普指指自己，“我记得我们一开始，也是陌生人。”
“这不一样，还有那位赫斯特教授。”艾德琳犹豫了一会儿，“其实我认为，你肯定是要去读大学的。不过这个我们以后再说，那位教授，你闻到他身上的酒精味了吗？”
利普摇了摇头。
“你总说我有弥赛亚//情结，我觉得，他才是。就像我说的，你还远远没有天才到成为一种罕见资源的程度。说难听一点，你的家庭，你的成长经历，让你充满了不确定性。这种环境下，你的天才不是一种祝福，更像是一种诅咒。稍不留意，十几年后，你会用你天才的大脑，清醒地看着自己是如何走向毁灭。而赫斯特那样的人，他喜欢拯救你这类孩子。”艾德琳的余光，看到了走出教学楼的赫斯特教授和舒然。
“利普，你有没有从弗兰克身上学到过，什么叫做以退为进？”艾德琳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记着，你的认知有很大的偏差，你总是过分的相信了自己现在的聪明，又总是过分的否定了自己未来的价值。接下来，那位教授会告诉我们刚刚我们对人生的理解太过于片面。然后无论他提的条件是什么，你的回答，是且只能是，你会好好想想的。”
利普看着艾德琳身上这件伊恩的旧外套，不管有没有“以退为进”这一条，他都曾经从弗兰克身上学到了很多。而今天艾德琳让他学到了，“细节决定成败”。
他看着赫斯特教授走了过来，看着赫斯特的眼神落在了自己手上的，那只艾德琳刚刚塞过来签字笔。
***
赫斯特教授平生最不愿见到的，就是天才走在悬崖之上，左眼是悲怆，右眼是平静。
“你们这些孩子，知道试卷上的每一道题目的正确答案，却固执地在自己的人生里，选明知道最错误的那个，并且用自己的天才大脑说服自己或者劝退每一个试图拉你们一把的人。”赫斯特教授把利普手里的那支笔拿了出来，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支钢笔，塞在了利普的手上，“年轻人，我需要你做的，就是不要轻易地做出你认为正确的那个选择，你每天的兼职可以挣多少钱？”
“运气好的话，平均下来五十块一天。”艾德琳替他回答完后，试图吐一个烟圈，未遂。
“我希望你能尽快的，最迟在明年上半年就完成高中。在此期间，我会给你一份在我科研组的工作，也许你比我们更擅长找出作弊和枪手。但很抱歉，我每个月只能拨出一千块的工资给你。”赫斯特给出了他的诚意。
“然后呢？”利普看着手上的这支已经有些磨损的钢笔问。
“来这里读大学，如果你能保持你的天赋和努力。我希望看到你的努力，那么学费和基础的生活费，你不用担心。”赫斯特的提议似乎让人无法拒绝。
说利普心里没有立刻答应下来的想法是假的，但他记得艾德琳的话，他同赫斯特教授握了握手，“我会好好考虑的。”
赫斯特教授又看向艾德琳，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该拿这个女孩怎么办，“陈小姐，你有兴趣找个时间再来大学参观参观吗？”
同样，艾德琳冷漠地回答，“我会好好考虑的。”
***
赫斯特教授请舒然送他们回去，艾德琳和利普都没有拒绝。
等舒然取车的时候，利普问艾德琳，“我觉得如果一开始我们留在办公室，他可能给出的是同样的条件。”
艾德琳摇了摇头，“他怜惜你，和他争取你需要你，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你确定我要去上大学吗？”利普问艾德琳。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但最终，这还是你自己的选择。”艾德琳又把另一个华国谚语教给利普——牵马到河易，强马饮水难。
艾德琳一点也不奇怪舒然的有这样的豪车，利普倒是夸赞道，“这辆车不错。”
舒然身上是艾德琳很熟悉的“礼貌”，他问艾德琳，“我先送你回去，女士优先。”
艾德琳不喜欢他车里的香氛味，她打开了车窗。
利普报了地址，“我们住在一起。”
在发现舒然眼里的诧异后，他补充，“艾德琳是我弟弟的女朋友，我们都住在一块儿。对了，你方便顺路去我弟弟打工的地方接他吗？”
舒然通过后视镜，看着坐在后排突然笑起来的艾德琳，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而艾德琳的笑，并非是舒然理解的那种少女提到“男友”时的娇羞。她只是又一次地发现了利普同自己的共同之处，他们都喜欢一本正经的玩一玩恶趣味。
到了杂货铺，利普把艾德琳留在车上，自己去店里接伊恩，顺便串一串台词。
看着后排快要睡着的艾德琳，想到她在学校里说的关于回去做晚饭的事情，舒然问她，“我知道这很不合适，但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或者，你可以好好和赫斯特教授聊一聊。”
艾德琳依旧闭着眼睛，“你来这里多久了？”
舒然回答，“我初中的时候就来这里了，算起来，十年多了。”
“那你应该明白，我和你是不一样的。”艾德琳也打开了车门。
舒然跟着她走了出来，艾德琳看着他，“你这样的车，这样的衣服，你应该留在车里，或者，你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社区。”
“你可以走出这个社区，只要你愿意。”舒然看着穿着男士外套的艾德琳，“你的华文名叫什么？”
艾德琳看着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华国人，男性，文质彬彬但是身形上并不孱弱。如果把他当作赫斯特教授的研究生的话，应该在二十五岁左右。
“我记得你看过我的资料，在利普厚厚的一沓子后面的那张纸。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是唯一一个眼神很好的人。”艾德琳看着走向自己的伊恩和利普，“是什么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你可以对我进行施舍？我想，我们可以自己回去的，希望你安全到家。”
舒然看着走向一个红头发少年的艾德琳，看着她亲昵地抱着对方。
回到家后，舒然没有急着开灯。他坐在落地窗前，看着母亲夏天来时在花园里安装的太阳能小夜灯，一只一只，各种形状的小蘑菇。
他想着艾德琳问自己的话，是啊，自己有什么资格呢？
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
舒然做不到。
尤其是，那个女孩身上，还有更多的秘密。
显然，艾德琳不是唯一一个，知道“以退为进”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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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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