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雉暨到文尧州最快的路程其实是穿鸣今、鲌鹿、同冯直线而行,但这三州属于煊花道,大度王朝的天下共分四道十六州,文尧州属王菆道,江雉暨则在江南道。
冬青以广辽王世子身份出行不比江湖身份自在,每行至一处都要报给知府知州,多经一处行政区域就多一重麻烦,所以她宁愿穿锦州暨、辅徽、沛絮进文尧,虽路程远上一些,但少许多麻烦。
锦州暨同江雉暨交界的城市就是凉城,也即一开始冬青前去救张汲雨的地方,忙完各种事情又到了这里,冬青才惊觉小半年已过,忍不住感叹时间易去。
而到了凉城,她有另一件事去办——鋆琇楼的那位江南第一美人,怡容。
张汲雨果真查到不少东西,怡容同周徊之容貌相似,确实不是巧合。
周家有一门姻亲夏氏,在十数年前的中元案中受了牵连,几乎满门倾覆。
中元一案事关重大,几乎无人敢再提,歇阳夏氏这个曾经响当当的望族就这样消失得一干二净,而怡容正是夏氏遗孤。
怡容的祖母同徊之的祖父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他们俩倒也算得上是表兄弟。
冬青自然同徊之提过此事,周徊之也相当惊讶。
他同冬青道:“既如此,也该帮他一把,夏氏有几位表弟当年被祖父接回抚养,却不知为何他会流落在外,我安排人去凉城接他吧。”
冬青却是犹豫了,“却不好事先声张,他如今流落风尘已久,贸然接回,他恐也难容于家族,我正好要途径凉城,不若我亲自去见他一面吧,看他是何想法。”
周徊之愣了一下,温柔笑说:“那便麻烦青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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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青来鋆琇楼时,巧也不巧。
还是那位秀叔来引他上楼,“姑娘许久没来我们楼中了,还以为姑娘是觉得我这里的弟弟们不够机灵呢。”
他还认得出冬青。
冬青温和道:“我今天是想来见怡容公子一面。”
“哎哟,姑娘不早同我说,我也好叫怡容把时间留出来,”他赔笑道,“怡容今个儿要待客呢。”
接客。
冬青眉心一跳,她笑:“可否问问是谁府上的姑娘?”
秀叔答道:“是林指挥同知府上的二姑娘。”
冬青心里有数了,对鸨公笑道:“秀叔带路吧,许久未见,我去寻林金笙叙旧。”
这称呼和语气,秀叔心里揣摩了下,忙不迭地带路,态度又殷勤了三分。
跟着秀叔七拐八拐,来了这东阁楼,这鋆琇楼占地不小,雕梁画栋,装潢精致,东阁楼尤其阔气,青墙高檐,金黄屋瓦,火红的灯笼挂在四角,映衬得美轮美奂,婢仆端着餐盘或是物什穿行忙碌。
阁楼里传出歌声。
秀叔道:“今个儿倒是稀奇,我们家怡容是不常唱歌的。”
冬青没说话,只示意他去开门。
秀叔小心翼翼敲门,同林家二小姐招呼道:“小姐,这边有位客人说是您旧识。”
屋内有歌声传出,冬青凝神细听了片刻,那歌喉动人,却哀感顽艳,分明是在勾栏院里,却气质清丽,孤芳自赏。
“是什么旧识来这儿见我?”林金笙回头,似笑非笑道。
她年岁比冬青看着稍大,衣着华美,但神情轻率,有纵欲之相。
冬青从秀叔身后走出,门廊不宽,她方才被挡住了,她笑着招呼道:“林二小姐,好久不见。”
林金笙先是惊地噌一下站起来,然后连忙跪下去,她口中那一声“殿下”还没呼出来,就被冬青打断了。
“起来吧,不必拘礼。”
“是是。”林金笙站起身来,拘束地掸了掸袖摆,连连点头。
指挥同知是三品大员,京都的林家也是名门望族,林金笙自然是在宴会上见过冬青的,她见冬青打断她,就明了世子殿下无意在此暴露身份。
是了是了,烟花下贱倡男笑,这种地方暴露了王侯的身份,不知道要被多少小倡男缠上殿下!实无必要!
但不必等暴露身份,只看林金笙这毕恭毕敬的态度,屋内众人的心思都不知转了多少转了。
“不知,不知小姐今日是?”林金笙小心翼翼开口。
怨不得她胆小,林家势力不小,但也无论不能同广辽王府那等存在相提并论,即使这些年里京中盛传宫中同广辽王殿下不和,但这位世子殿下却是行走御前的红人,宫中那位待她比对太子还宠上三分。
“我来找怡容公子有些私事。”
林金笙乖觉,连连点头。“我母正寻我回去呢,哎呀这可不巧,和姑娘叙旧京中再见吧!”
冬青微笑着点点头,给林金笙让出出去的路。
林金笙一走,秀叔也连忙要告退,他心下喜不自胜,早前不知这姑娘来历,只觉得应当不凡,如今一看恐怕是京中的金贵人!
他连连叮嘱了怡容几句要伺候好贵客就告退了。
“其他人也出去吧。”冬青道。
仆从鱼贯而出,这间富丽堂皇的阁楼一时只有两人。
怡容从头到尾没开过口,也没有对众人的来来去去抬过眼,他自顾自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你喝吗?”怡容抬头问,“这可是哥哥特意拿出来的珍藏招待贵客的好酒。”
冬青略一沉吟,捞起衣摆在他对面坐下。
坐下后,她忍不住凝神细瞧,怡容姿容甚美,无论粗看细看都确实和徊之有七分相似,只是气质上大有差异,周徊之贵气端正、雅韵非常,而怡容美而晦涩,柔婉阴郁。
他的睫毛翕忽,轻声问:“姑娘听见我唱歌了吗?”
“听见了。”冬青作答。
“为何不点评几句呢?”
“我不善乐理。”
怡容哀怨道:“好生敷衍,姑娘可是嫌弃奴家唱得不够好听?”
冬青眼睛眨了眨,“但也能感到公子歌喉过人,如听仙乐,只是,”她转折了下,“公子似乎有什么心事?”
他笑道:“是有心事啊,却不知姑娘是否是我的知心人。”
冬青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沉吟道:“不妨说来听听。”
“哎,”他幽幽叹一口气,“自古倌楼薄幸,恩客来去,难有真情,如今那林家的小姐非要为怡容赎身,哥哥劝怡容答应,可怡容却不愿被勉强。”
怡容开口前也是思量比较过的。
即使才见第二次,但是他相信自己看女人的眼光,这位来路不明的姑娘温良正直,和一般的权贵女人不同,她心肠尚且是还没有被染黑的,尤其今日一见似乎背景同样深厚。
“你不愿从良吗?”冬青问。
“怡容自幼长在这烟花之地,见了无数的哥哥的下场,进了这高门大院的几个能有好下场呢,不免心有戚戚。”
冬青斟酌道:“烟花之地终归不是久留之地,韶华易逝,却不知公子有何打算?”
怡容微微有些迷茫,她关心得实在太恳切了。
女人是贯爱救风尘吗?
“我,我想以后接秀爹爹的班,做管理人。”怡容讷讷道。
冬青点了点头,说:“你若心里有数,自然是最好的,鋆琇楼背后的势力是锦州商会,锦州商会以莜关常氏为首,我之后会同常家磋商此事,林金笙那边,你也不必担心。”
实际上哪里用得着磋商,冬青跟下面交代一声就行了,自然有人去替她办好。
怡容听得一愣一愣,他自认为自己是聪明绝顶,胆识不输女儿,否则也不能在这三教九流之地混成如今地位,但冬青说得一长串还是超出他认知了。
最令他无法理解的一点是,她为何如此帮他?
单纯的救风尘,不过是把男子小轿抬进侧门私人豢养,她却为他考虑这么多。
“你有什么目的?”怡容突然道。
“什么?”
他快速道:“我们之间并无什么情谊,也不算熟识,算上今日也不过两面,甚至第一次见面时你明明对我很是冷漠,却不知为何你今日如此热心。”
冬青沉吟片刻问:“你从前叫什么名字?”
“姑娘记性不够好,我从前说过的,我早忘……”
“你在夏家的时候,叫什么名字?”
怡容手中的酒杯重重地磕在桌上,发出“铮”地一声,他发现自己失态了,垂下眼皮遮掩道:“我听不懂姑娘在说什么?”
“你不必对我如此戒备,”冬青恳切道,“我探查你并非有什么目的,而是因为第一次见你就发觉你与我未婚夫婿生得相似,这才心下疑虑去查探了一番。他的祖父与你的祖母正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怡容已经了然了,他慢慢地吐出一个词。
“周家。”
冬青顿首。
沉默了许久,怡容才找回思绪,他漠然道:“十二年了,我早忘记当初的事情了,我也不欲再同这些高门大院扯上关系。”
倘若忘记了,又怎会记得如此清楚呢,甚至对姻亲关系都一清二楚。
冬青无意拆穿,只是说:“往后有什么事情可以送信到云奉粮庄,她们长期驻扎凉城,你若有事也好及时帮扶。无论怎么说,你同周家都有斩不断的亲缘关系,受一点照拂无可厚非。”
她想了想,要说的也说完了,起身想走。
他低低问:“当真是周家帮我吗?”
冬青转身,和怡容对视,他仰视着她。
烛火闪烁,光影在他脸上跳动,她恍惚间好像看见他眼睛里有点点水光。
他迅速地低了头,快速道:“我知晓了,谢谢你,有事我会去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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