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街道一如既往的热闹，大道留出一大片空地供赤甲卫穿行，百姓们站在路边或张望或讨论。
周奇骑马领头，赤甲黑衣，腰别长剑，笑着同两旁兴奋的小孩子们挥手。
赤甲卫中虽有混水摸鱼者，但指挥使绝非等闲之辈。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周指挥使虽然为人大大咧咧，嗓门大又爱八卦，时不时还拉上兄弟们喝酒吹牛，但他的听力奇佳，能听声辨人辨位，一手长剑能使出大刀的气势，短剑的灵活。
司徒幺走在中间，一手摁着剑，一手扶着马车，同行的赤甲卫除去他与周指挥使，有十二人，七男五女，个个都有一定的身手，但按照周指挥使的形容，那个红衣人身法诡异，一打多或许也并非不能想象。
司徒幺看一眼轿子，里面的姑娘除了在赤甲卫府时说了句话，这一路上是一言不发。不知道她会不会武功，若是红衣人来袭，她能否自保。
到了京城城门，守门的白甲卫与周奇对了令牌，便打开城门，推开路障放行。
到此为止，这一路十分顺利，并无半分异样，司徒幺甚至都开始担心这个计划是否能成功。
马车内，东方白掀开马车纱窗一角，往外看，在赤甲卫中瞧见故人身影，轻轻一笑，她继续扫视周围，目光落在一个看上去与司徒幺同龄的少年身上。
她招手，说：“小玥，你过来。”
“嗯？”安玥凑近，撑开幂离，随着东方白的目光往外看，直接锁定人物，问：“那个少年有什么不对劲吗。”
东方白惊讶半分，这样的观察力哪怕是同样年纪的她也不能及。
慧心明目，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怪不得安知宜对她如此上心，东方白将她揽过来，轻声道：“你再仔细看看。有时候人是不能貌相的，一些人看着年轻，实则都可以当你的叔叔姨姨了。”
安玥歪头思考，两眼放光，将那少年浑身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缓缓道：“他的脸……有些浮肿，是易容了吗？”
东方白点头。
安玥继续说：“他走路的姿势跟司徒初不一样，更拘束一点，有些驼背，最重要的是他笑的时候眼神没有光，像是老人的眼睛，无神混浊。”
安玥侧头，对上东方白的眼睛，试图也看出点什么，东方白不说话，安静地回望她。
半晌，东方白才开口：“看出什么了吗？”
安玥别过脸，摇头。
出了京城，大概走了十几里，来到了山中的一处官道。
京城周围的山都十分高大，犹如一位巨人将京城揽入怀中。
司徒幺望了一眼，山路下浮着一层浓厚的雾气，如跌落山间的云海，数不清的绿得发黑的树梢如巨鱼遨游其中。
若是在这里被伏击，再摔下山崖的话，估计骨头都拼不齐。司徒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都看着点路啊，时刻注意周围。”走在最前方的周奇大声提醒，拉了拉缰绳，让马匹走得更慢些。
周奇微微侧身回头看了眼马车，眼中意味深长，天师耳提面命，若是此行顺利，则上冀州；若不顺，看马车内的那位如何行事。
视线落在那位关系户上，周奇叹了口气，当时老墨领着他来时，周奇还以为自己眼瞎了，素来寡言的玄甲指挥使在那天居然说了四句话。
“这位是我的堂侄，叫墨楚。”
“玄甲卫不适合他，我想让他来你这里。”
“打招呼。”
……
“周大哥好。”
周奇跳起来，“我还没答应吧？”
墨指挥使：“天师答应了。”
周奇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老墨年纪也不大啊，就有这么大一只的堂侄了吗，看老墨日日戴着狐狸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他还以为老墨是上头养的死士，原来有家人啊。
-
“楚兄，愁眉苦脸的作甚。”一旁的少年嬉皮笑脸，格外开心。
司徒幺礼貌微笑。
他记得这个少年，叫章礼，格外爱攀谈打交道，也是赤甲卫中难得的与他同辈的男性，任职时间也不长，不过几月而已。
与他同时入职的还有两位女赤甲卫，均在此行中，不过司徒幺并不知她们姓名。
暮色渐沉，队伍停了下来，周奇派几个人去捡木枝生火。
“江小姐，出来取暖吧。”司徒幺提醒。
马车帘子被掀开，司徒幺看见一只狐狸面具探出来，对方歪了歪头，随后狐狸面具下车，对车内伸出一只手。
“下来吧。”狐狸面具说。
另一只纤纤玉手搭上狐狸面具的手，里面走出一位戴月白幂离的女子，幂离很长，几乎拖地。
这幂离十分眼熟，司徒幺想。
“江小姐，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司徒幺问。
那位“江小姐”不理会他，径直越过他，同狐狸面具一起坐到火堆旁。
周奇见了，笑他：“毛小子，嘴笨了哈。”
司徒幺泄了气，坐到章礼旁边，对手心哈了口气，问：“小章，你生的火，你怎么不去取暖？”
章礼笑呵呵摇头：“我不冷。”
“噢。”司徒幺回头，看到那个狐狸面具的视线正对他的方向，背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漆黑山野，好似说书人口中所说的狐妖一般。
玄甲指挥使也是戴的狐狸面具，她们或许是玄甲卫，司徒幺想。
月光落下，却落不到底，如霜色纱衣将山头罩住，夜晚的山间则似一滩化不开的浓稠墨水，只有火堆光亮点缀其中，火光明照之外，是一片黑黝黝的空间与只见模糊轮廓的树木。
寒意，自心底的寒意迸发而出，是对黑暗与未知的敬畏。
“我还是去取暖吧，怪瘆人的这儿。”司徒幺双手交叉摩擦取暖，他一起身，就隐约看见一个模糊身影，在漆黑山路中格外扎眼。
是一个穿着素衣的脸色苍白的女孩。
司徒幺定住身形，深呼一口气，走上前，询问：“姑娘，夜深了，山路难行，你怎么还没下山？”
“我……与家人走散了。”那位姑娘怯生生回答。
火堆旁的周奇注意到这里，警惕起身，仔细打量这位素衣姑娘，“姑娘，赶紧下山吧。”
“我……我家有点远，我住在另一个山头，天黑了我看见你们这有火光，跟着火光来的，能留我到天亮吗，我……我害怕。”
“你叫什么名字？”周奇问。
“蝶奴。”
周奇与司徒幺对视一眼，意思是你招来的你自己解决。
“蝶奴姑娘，你可以留在这，但最好别靠我们太近。”司徒幺说。
蝶奴低声感谢，她身形格外单薄，仿佛风一吹就会飞走，坐在火光外围，佝偻着身子，一双大眼睛在黑暗中亮闪闪的。
周奇小声对司徒幺说：“有些瘆人，你觉得吗？”
司徒幺点头，“但她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不像是能和两位指挥使过招的红衣人。”
“别是什么孤魂野鬼的就好了。”周奇松口气。
“周大哥还怕鬼啊？”司徒幺笑。
周奇哼哼两声，“没见识的小鬼，你以为天师府是吃软饭的吗？”
司徒幺闭了嘴，坐下，火光有些暗了，火堆烧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余烬还顽强的亮着，他找了找，没瞧见多余的树枝，明明捡了很多回来的。
“小章，树枝快烧完了。”司徒幺回头。
“噢，我再去捡一些。”章礼微微一笑，起身没入黑暗中。
“你饿吗？”戴着月白幂离的“江小姐”递过半块饼了，远远问她。
蝶奴小心翼翼地摇头，那双眼睛晶莹剔透，如水晶般清透明亮，喏喏道：“谢谢，我不饿。”
“她不吃我吃，别浪费。”狐狸面具夺过那半块饼，掀开一半面具吃了起来。
司徒幺眯起眼，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那个月白幂离，是东方的，而那张脸，活脱脱就是东方。
没想到她也来了。
司徒幺坐在火堆旁，轻笑，他扭头看向暗处，一瞬间不经意与章礼对上眼神，小章的面庞都被黑暗模糊，只有一双眼睛看得最清楚。
司徒幺猛地发现，这时的小章看上去不像同龄人，他的眼神格外苍老，仿佛历尽沧桑、疲惫无力的老人。
司徒幺立马别过头，希望只是自己一时眼花。
“江小姐”忽然起身，踢开她面前的火堆，用脚尖碾了碾，尖锐的声音响彻山间，“是谁去捡的树枝？”
周奇立马回头问坐在暗处的赤甲卫，“小赵，小孙，问你们呢！”
没有回应。
一种怪异的感觉从脚底蔓延至头顶。
周奇皱着眉，大步流星走过去，小赵小孙坐在暗处，全身仿佛蒙上一片漆黑的影子，看不到五官也看不到衣物，就像是两个立体的影子坐在那里。
周奇伸手，还未触碰到黑影，一阵微风划过指尖，无数的影子从他们身上扑向四方的山野。
两具毫无生气的尸体朝后倒下，血腥味此刻才发散，周奇捂着鼻子连连后退，深吐一口浊气，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赤甲卫听………”周奇高呼，却被山上一声巨大爆炸声打断，咕咚咕咚，是石块掉落，碰撞山体的声音。
火光熄灭，一道声音从黑暗中响起：“火堆是用祝火符点燃的，那个红衣人是天师府的叛徒！”
是前朝余孽！
周奇立马发出指挥，“不要慌，所有人都去保护江小姐，带她去安全的地方！”
随后，周奇拔出长剑，对着印象中蝶奴的方向快步刺去。
如果是天师府叛徒，那其附近一定有妖奴！
天地生万物，万物皆有灵，有些得道的妖物曾活跃在这片大陆上，尤其是京城，险些妖物横行。
它们在人所生活的地方会受到压制，妖术无法直接施展，只能借助媒介，就像天师府的道士，本身并无法术，却能通过武器与符箓施展异于常人的力量。
长剑银光乍现，蝶奴苍白的脸现形，她赤手抓住剑身，鲜血滴入地面，引来万千影子扑闪。
周奇此刻才看清，这些根本不是什么影子，而是长着尖刺的蝴蝶。
长剑在周奇手心旋转，他斩下蝶奴肩头一块血肉，离脖颈仅咫尺距离。
这个姑娘力气大得很，根本不像看起来那么柔弱，差点折断周奇的剑。
蝶奴双目空洞，摊开受伤的双手，任鲜血滴落，越来越多的蝴蝶飞来。
另一处，司徒幺找到狐狸面具与“江小姐”，黑暗中不断传来打斗声，还有敌人！
“江小姐，快跟我走！”
“江小姐，快很我走！”
两只手抓住安玥，一只是司徒幺的，一只来自章礼。
东方白的声音幽幽从安玥身后响起，“江小姐跟我走，你跟阎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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