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讨厌你。”
夏油杰实话实说，五条悟显然不吃这一套。
“我是演员，我对表情很敏感，至少我们见面的第一面，你讨厌我。”五条悟靠坐在浴缸的另一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单手撑着头，“现在不那么讨厌了，可能是因为我个人的魅力太大。”
夏油杰翻了翻眼睛，他想起来第一次见五条悟，的确是充满敌意的。
当然有盘星老猴子们莫名其妙塞了个明星来走秀让他感觉受辱的原因，但另一重因素是……
“你知道，干我这行，尤其是男模，出头很难吧？”
夏油杰叹了口气，他刚入行的时候，正是舞蹈事业跌入谷底，不，应该是马里亚纳海沟的时候，因为骨折无法再登台，甚至都不能伴舞。那一瞬间他仿佛生命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所有的努力、抗争，忍受的嘲笑和欺凌，全都白费了。
他并不是不努力，只是舞台抛弃了他。
他的舞蹈老师把他推到了模特这个行业，他从头学起，走台步，拍硬照，然后混在一堆人里蹭一些菜鸟设计师的秀场拿微薄的薪水支付房租。他倒是不用担心减肥的问题，因为他那点钱也只够在超市里买些菜叶子。
“我很不容易得到一个拍硬照的机会，是个不错的品牌，品牌设计师挑中了我的模特卡，让我去拍照片，我很珍惜那次机会。我来到场地，在镜头前站定，摄影师叫我——”
“五条（Gojo）。”
站到这边去，五条，给我摆出一个性感的动作，五条。
笑，严肃点，给我一点飞翔的感觉。
怎么这么简单的动作你都做不好，你在浪费我的时间，五条。
夏油杰拍的很快，但是从头到尾，他没有听到过一次自己的名字。
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那么卑微。
“拍摄完成后，我告诉摄影师，我的名字是夏油（Geto），但是他看都没看我一眼，他说，如果没有办法让我一眼记住你的脸，就别指望我记住你的名字。我叫你五条，因为我知道有个大明星叫五条，用他的名字叫你，你应该荣幸。”
房间中很安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良久，五条悟张了张嘴，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半天才尴尬地开口：“哇哦。”
夏油杰轻笑：“那年的夏天我过的很痛苦，但是我挺过来了。我遇到了天元先生，当时他正和盘星教的高层打得不可开交，身体也出了问题，他需要一张新面孔来打响新系列的头炮，向那些陈腐的高层宣战，于是机会就落在了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鸟身上。”
有时候际遇是个不可求的东西，夏油杰想，或许是因为他过的太苦了，老天也看不下去了呢，总之，那一年的苦夏，迎来了甘霖。
他走上了时装周的T台，三次牵着日本时尚教父天元先生的手接受众人的掌声，登上了时尚杂志的封面，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称他为盘星教的缪斯，他从一场十几美金到一步数十万的日本第一超模，像坐上了火箭一样飞升。然后，在某个令人烦躁的下午，他被前呼后拥地迎到了一个场地，他再一次碰上了那名摄影师。
“我说，佐藤，你能拍快一点吗，我赶时间。”
“那个摄影师有些尴尬，他说夏油先生，我叫齐藤。”
“我说，不，你就叫佐藤，因为我觉得佐藤更好听。”
“他没有反驳，而是说，没错，我就是佐藤。”
五条悟吹了个口哨：“干得漂亮。”
“不，一点都不好。”
夏油杰呆呆地看着空气深处说，把脸埋进了手掌里。
“我感觉糟透了。”
拍摄过程中，他一直在关注着摄影师，他想，会不会对方能认出来自己是那个被他叫错过名字的小模特，但是没有，摄影师只是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然后礼貌地把自己送出了门，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认出他来。
这让他的报复像一拳打在了空气里，空落落的，过了很久，他才感觉到有点恶心。他的胃在抽搐，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什么东西，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恶心。他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难忍的味道。
恶人的味道。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质问自己。
“他只是说出了行业里一条看不见的规则，但是我，我怀着满腔的恶意在报复他，我比他恶劣多了。我变成了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
夏油杰苦笑了一声。
“好在，时尚圈，只有变成怪物，才会被人记住。”
“但是我喜欢。”五条悟突兀地说。
夏油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五条悟撑起自己，爬了过来，捏住了夏油杰一边的脸颊，往上提起来一个笑容，苦笑变成了一个滑稽可笑的鬼脸。
“你很尖酸苛刻，但是又很会照顾人。你嘴巴很毒，但有时候又讲礼貌。你是不太好，却也不够坏。”
五条悟用额头碰了碰夏油杰，像猫一样蹭了蹭。
“你浅薄又复杂，你风光又痛苦，你脆弱又坚强，你疏离又迷人。”
一个吻落在了夏油杰的唇上，逐渐加深。
“我喜欢这样的，怪物一样的你。”
夏油杰闭上了眼睛，被五条悟的气息包裹，回应着他的亲吻。
我完蛋了。
夏油杰想。
去他妈的合约，老子要恋爱。
对比前一天几乎没有怎么睡的一觉，这天五条悟获得了一夜好眠。就是第二天在自己老家宅醒过来的时候有些莫名其妙，他带着酒后的醉意步入餐厅的时候，看见夏油杰和自己的母亲相谈甚欢，正在热情地——
热情地推销盘星教秋冬最新款？
能说会道的夏油杰明显把自己的母亲哄得开心极了，当场就答应参加盘星教的秘密客户沙龙。
“小杰对时尚很有自己的见解呢。”
小杰？
五条悟高耸起眉毛。
“夫人太夸张了，我不过也是人云亦云罢了。”
“悟应该多和小杰请教一下，毕竟你衣柜里的丑衣服足够多了。”
夏油杰低下头委婉地笑了起来，的确，昨天醉醺醺的五条悟拉着他一件一件晒他的潮牌的时候，夏油杰被那辣眼睛的设计已经震撼到久久不能说话，如果有个火把，他一定会当场丢到衣柜里去。
七海走进来，告诉五条悟商务车已经准备好了，两人匆匆用餐之后便拜别了本家。
坐在车里，五条悟看看后视镜里七海那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又看看夏油杰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天真又无辜地问：“你们两个……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车停在了路边。
七海拽着五条悟的衣领，夏油杰抓着五条悟的头发。
“你还有脸说吗？”
“我给你处理了一夜闹出来的乱子。”
“你拉着我打了大半夜的魂斗罗。”
“好不容易把所有拍下来的视频都撤掉。”
“混球！”
“狗屎！”
车身一阵混乱的摇摆，间或传出七海的叮嘱。
“别打到脸。”
“不会揍到的放心。”
车子又启动了。
五条悟哭丧着脸对天发誓再也不喝酒了。
夏油杰脸色稍霁，过了一会儿，他又缓缓开口：“所以昨天晚上喝酒之后，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五条悟仔细回忆，不确定地支吾了一阵，才小声问：“我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吗？”
夏油杰冷乜了他一眼，五条悟感觉像是被无数的小刀片给凌迟了一遍，他觉得有些无辜，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护住了脸。
但夏油杰只是又看向了窗外，对着一只小跑着经过道路的狗突然恨恨地说：
“人渣。”
他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昨天的餐厅。
夏油杰在餐厅的前台比划着询问有没有人捡到过自己的手机，最后询问了一圈无果之后，只能失望地叹了口气，然后怒瞪了一眼始作俑者。
五条悟自知好像做错了事一样，回避着夏油杰的目光，并且在夏油杰买新手机的时候抢着付了钱。
重新办理了号码，恢复了通讯。
夏油杰匆匆扫了一眼简讯列表，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这让他松了口气，不过米格尔发来请他帮忙参谋的几个模特资料是注定找不回来了。
夏油杰又刷新了一下邮箱，米格尔把已经定版的秀款的几张照片给了夏油杰，作为最后要负责给五条悟挑选合适秀款的人，夏油杰不由地上了心，仔细琢磨起来。
夏油杰最后选了两套Look，其中一套叫黑绳的秀款他尤为喜欢。延续了天元大人掀起的时尚黑色理念，面料轻薄舒适，自然又疏离，但是在腰部和背部的细节又引入了绳缚的概念，在禁欲之中又增添了几分性感。
夏油杰不得不承认，这是几年来米格尔最让他惊艳的作品，这位非洲设计师终于接受了日本的本土理念，并且与他自身带来的非洲图腾文化形成了融合，夏油杰期待着这场秀中米格尔能够一鸣惊人。
他更希望尽早看到这件作品能穿在五条悟身上的样子。
夏油杰用图片对着五条悟的背影，幻想了起来。
五条悟注意到，他凑过来，夏油杰把手机扣在了肩头，不让他看。
“是什么？”
“你即将穿上的秀款。”
五条悟的眼睛亮了：“让我看看。”
夏油杰故意钓着他：“不行，你要减到我要求的三围数字，才能看到它，这是我给你的奖励。”他故意不去看五条悟恳求的目光，“不过，台步和姿势倒是可以练起来了，练的好的话，可以拍几套不错的硬照。”
“我有硬照，摄影师说从来没见过我这么有造型感的明星。”
“啊哈。”夏油杰机械地回应了两个字，“刚才那个笑话我打满分。”
五条悟垮了脸。
他有些不服气地说：“我见过模特拍照，把自己扭成麻花，摆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不是这根青筋露出来，就是骨头突出，简直像恐怖片一样。”
夏油杰被气笑了。
他一步步逼近五条悟，戳着他的胸口。
“你这种明星，就是被摄影师惯坏了。”
“你们只需要随便摆出一个姿势，摄影师会拼了命地去找你们好看的角度。”
“而我们，却要拼命自己凹出好看的造型送给摄影师。”
“这就是我们的不同。”
五条悟被夏油杰大力地戳坐在沙发上。
夏油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去拿照相机来，我来告诉你，什么才叫真正的硬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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