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昉亲手为他披上那件黑袍,袍子带着如同雪后孤松的凛冽味道,盖住了那些伤疤和血迹。
陆昭握住祁昉的指尖,长眉舒展,笑道:“想不到还能有幸让少主为我披衣,哈,等下能杀个痛快了。”
祁昉终于抬眼看了看他,一双黑沉沉的眼中似乎闪烁着一点异样的火光。
“后悔吗?”祁昉问。
“后悔什么?当你的狗吗?”陆昭嗤地笑了一声,“当也当了,事到如今,问这话可没意义了。”
“下辈子呢?”
“够贪啊,深深。”陆昭大笑起来,“好,下辈子也当,下下辈子也当。我发过誓,生生世世都是你的。”
祁昉沉沉地盯住他的眼眸,好像要把这句话刻在骨头里。好一会儿,他才低头为陆昭理好衣襟、系好玉带,说道:“我等着。”
陆昭笑道:“是该等着。没了我,你可再难找到一条如此听话的好狗了。”
他笑得那样开心,那样满足。他挺直了脊梁,那件黑袍在他身上,竟真的有了几分祁昉睥睨天下的气势。今夜,他就是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少主,就是那个让正道栋梁夜不能寐的噩梦。他就是祁昉。
这是他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
“我走了。”陆昭说。
祁昉点了点头,迈步向殿后走去,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暗门。陆昭一直目送他走到暗门前,却见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祁昉又一次说:“阿昭,我等着。”
说完,他再不留恋,径直走进了暗门。
陆昭的目光胶着在祁昉的背影上,直到那抹白色彻底消失在黑暗里,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弯腰拾起了自己的刀。
刀在手中,便可无畏。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空旷的大殿,这里有他十五年的记忆。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跪在这里,向还是少年的祁昉宣誓效忠。他想起了祁昉第一次笑着叫他“阿昭”。他想起了他们一起躲在这里偷偷喝宗主藏起来的酒,祁昉酒量不好,一杯就倒,倒在他的怀里,像一只养熟的猫。
他想起了很多事,这些事投入窗外的火光,最终都烧成一份支撑他走向死亡的力量。
足够了。
陆昭大步向殿门走去,推开了沉重的殿门,门外,是另一个世界。
火光冲天,人影幢幢。
数十名江湖好手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手中的刀剑映着火光,组成了一张由仇恨和杀意编织的网。当他们看见那个穿着黑袍的人从殿内走出时,所有嘈杂的声音都瞬间静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陆昭身上。
那目光里有恐惧,有憎恨,有贪婪,也有敬畏。
他们畏惧的不是陆昭,而是他身上这件衣服,和他扮演的这个身份——从这扇门走出来,穿着这身衣服,他就是祁昉。
一个白须白眉、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僧越众而出,他手持一根九环锡杖,宝相庄严,眼神却锐利如鹰。他正是少林罗汉堂首座,觉知大师。
“阿弥陀佛。”觉知大师宣了一声佛号,声如洪钟,“祁施主,你恶贯满盈,屠戮武林,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放下屠刀,束手就擒,老衲或可为你诵经超度,让你来世莫再为魔。”
他的身后,一位手持拂尘、身穿八卦道袍的道长冷哼一声:“觉知大师何必与这魔头多言!他手上沾满我正道侠士的鲜血,早已万劫不复!今日,我武当定要用他的血,来祭奠太玄门上下二百余人的在天之灵!”
此人正是武当掌门天玑道长,他身旁的昆仑掌门“长鲸剑”方泰吉更是早已按捺不住,他手中的剑嗡嗡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出鞘。
“魔头!还我崆峒三百条人命来!”
“杀了他!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人群鼓噪起来,声浪几乎要将这峰顶掀翻。
陆昭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他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那微笑是他模仿了无数次的、祁昉的微笑。轻蔑,又带着一丝厌倦。
“一群土鸡瓦狗,也配在我面前聒噪?”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他学着祁昉的语气,懒洋洋地说道:“想要我的命?那就要看你们的剑,够不够快了。”
“狂妄!”
方泰吉爆喝一声,他等不了了。一声龙吟般的剑鸣,长鲸剑终于出鞘!一道青色的剑光如同一条自深海跃出的长鲸,挟着排山倒海之势,向陆昭扑来。昆仑剑法向来以刚猛凌厉著称,方泰吉的剑,更是其中翘楚。
但他的剑快,陆昭的刀更快!
没有人看清陆昭是如何出刀的。
他们只看到一道比火光更炽热、比闪电更迅猛的血色弧光一闪而逝。
呛啷!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欲聋。
方泰吉连退三步,只觉得虎口剧痛,手中的长鲸剑险些脱手。他惊骇地看着陆昭,对方竟是连一步都没有退!
这怎么可能?这小魔头虽会用百般兵器,但却以轻灵诡谲著称,故而他才打算一力降十会,可祁昉何时练了如此霸道的刀法?
陆昭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他的刀,是杀人的刀,不是比武的刀。一刀占了先机,第二刀便如油上之火,紧随而至,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斜劈而来,趁方泰吉握不稳剑来不及回防,一刀斩断了方泰吉的右手。
方泰吉发出一声惨叫,但陆昭并没有因为击败一位高手而停留,滑步转身冲入惊惧得未能防备的人群。他的刀法没有任何花巧,只有劈、砍、撩、刺,最简单,也最有效。每一刀都快得不可思议,狠得不留余地,刀光所及之处,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那些所谓的江湖好手,在他面前,真的就如土鸡瓦狗一般,不堪一击。
“结阵!”天玑脸色一变,拂尘一甩,七名武当弟子立刻踏着七星方位,组成了一座真武七截阵,将陆昭困在中央。
“伏魔阵!”觉知也沉声喝道。十八名少林棍僧齐齐踏出,棍影重重,如同一座金刚牢笼,将真武七截阵围住。
内外两层大阵,再加上虎视眈眈的两位宗师,这是为“祁昉”准备的一座天罗地网。
陆昭狂笑起来:“来得好!”
他的笑声嘶哑而疯癫,黑袍在刀风中猎猎作响。刀光与剑影、棍影碰撞在一起,发出密集的爆响。
陆昭的身法并不如祁昉那般鬼魅,但他总能用最匪夷所思的角度,躲开最致命的攻击。他的刀法大开大合,每一刀都拼着两败俱伤的打法,逼得敌人不得不回防。
他还是受伤了。
一道剑锋划破了他的手臂,天玑的拂尘缠住了他的小臂,觉知的金刚掌力隔着棍阵印在了他的后心,鲜血从他的伤口中涌出,染红了那件黑色的长袍,但他浑不在意。
疼痛,只会让他更加兴奋。死亡的临近,只会让他的刀更快、更利。他眼中那团火烧得越来越旺,亮得惊人。他仿佛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只知道杀戮。
真武七截阵被他硬生生冲开了一个缺口,两名武当弟子倒在了血泊之中。伏魔阵的棍影也被他撕裂,三名少林僧人断臂折足,惨嚎着倒下。
他就像一条不知疲倦的疯犬。他知道自己快死了,但死前还能拉这么多人陪葬,黄泉路上倒也不寂寞,多值。
然而人力终有穷尽时,他的动作慢了下来。每一次挥刀,都像是要将肺里的最后一口气也一并甩出去。他的视野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兵刃的呼啸和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这就是极限了。陆昭心想。
“魔头已是强弩之末!诸位,合力诛之!”天玑大喊。
方泰吉以左手持剑,再次袭来。这一次,剑光之中还夹杂着觉知雄浑的掌风。
陆昭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横刀格挡。
铛——!
一声巨响。
他手中的横刀,那柄跟随他十五年、饮血无数的横刀,竟被硬生生震飞了出去,在空中翻滚着,插在远处的石板上;陆昭再也站立不住,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大殿的石柱上。
噗——
他喷出一口鲜血,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仿佛都已移位,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结束了。他心道。
死近在眼前。
他这一生见过太多死亡。幼年流离失所见过遍地饿殍,入得祢宗后就开始为祁昉杀人,杀恶人,也杀好人,他的刀下有过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有吓尿裤子的小人;他的手下、兄弟、朋友,也曾在死前握住他的手嘱咐身后事,也曾流着泪哭嚎不想死。他偶尔也会想自己死时该是如何,会是不舍、恐惧,还是解脱?
都没有。
他只觉得愉快。他成功了。他杀得实在够本,也拖延了足够的时间。现在,祁昉应该已经到了解甲崖,或许已经顺着绳索下到了崖底,取了银钱,正一路向南。
他不会回头的。
不要回头。
天玑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他走来。正道势力这一次死伤惨重,天玑脸色极为阴沉,手中长剑高高举起,说道:“魔头,该偿命了。”
陆昭微微地笑了起来。他用嘶哑的、含血的嗓音说道:“老牛鼻子,我宗门的秘笈,早在半个时辰前就都烧完啦。”
终于,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天玑骤变的脸色。他哈哈大笑着,几乎是享受地被天玑一剑穿胸,钉在殿前的石柱上。
好啊,好得很。他想,死也做了祁昉的看门狗,什么遗憾也没有了。
等我的下辈子吧,深深。
因为没带脑子写的,所以如果有逻辑错误还请指出,感谢(目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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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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