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字白中学(3)

“在回廊的绿荫下

赞美诗犹如青涩的苹果

我在自然地等待一件事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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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响起来了。

李老师这堂课还有几个知识点没讲完,看起来他还意犹未尽,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喊了下课,开始收拾书本。按黑板上的课程表写的,今天只有这一节数学课,看样子他可以休息了。

裴诀收回视线,低头有样学样把书合上,迅速站起来往外走。

书是从书包里摸出来的,有一整套教科书连带文具盒。远离初中生活太久,裴诀并不清楚教科书的改版情况,因而也无从推测副本的时间——但也无所谓,谁能保证副本在这些基础世界观设定上一定和现实世界相同?

他低着头努力减低自己的存在感,跟在李老师身后,看着对方推开了教室的前门。

浓郁的血腥味传过来。

裴诀抬起头向门外看去,然后被钉在了原地。

映入他眼前的是一具尸体。

不,不应该说那是尸体,毕竟它已经没有完整的形状,只是一滩混合了被碾碎骨头的肉泥,以及一颗放在肉泥上的头颅。

肉泥是新鲜的肉泥,切碎的皮肤、肌肉、脂肪和内脏混在一起,让人分不清什么是什么,像绞肉机里流出来的猪肉馅,但碎粒大小并不像机造肉馅那样均匀,于是更合适形容应该是手剁的肉馅。

……就好像有人把他按在地上,一刀一刀细细的剁,用极锋利的刀和人类不该有的力气,所以连骨头都被狠狠砍断,直到把整个人剁成一滩血与肉的混合物,然后再拿刀柄一阵翻搅,直到把切成碎块的内脏都翻出来,和淡黄的皮下脂肪混合在一起。

一个肾被对半切开并滚落到肉泥堆最边上,裴诀清清楚楚看见它的剖面,他甚至认得出来肾髓质和肾皮质,比生物书上的剖面图更真实。

也更荒谬。

而那个头颅,裴诀记得。在转学生们上黑板写名字时,他记下了每一个人的脸,并把他们和名字一一对上了号。

他记得这个人,这个人叫吴护。

那个满身带着掩盖不了的恶意的人,那个刚刚上课时还在外面求他们开门的人。

他的头就在这里。

不整齐的短发被凝结的血糊住,他圆瞪的眼睛里充满不可置信的惊恐,就像看见了什么极度难以想象、极度让人畏惧和绝望的事物。

……比如,看见自己被一点一点剁成肉泥?

就算在真正看到前他自以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有两三秒钟,裴诀的大脑是空白的。

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他下意识抗拒思考和面前的一切有关的内容,但架不住恶心是第一反应。酸水从食道深处涌进喉管,灼烧感不断攀升。他感觉想吐,却发现肚子里空空如也。

直觉稍晚一点开始报警,疯狂叫嚣着让他闭上眼睛,叫嚣着后退、逃跑、离开这里,不看不想,不听不闻,完全封闭自己的五感,把那种惨绝人寰的死亡情景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直到这一切过去。

……不要再看下去了,他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这幅场景刻进记忆里,裴诀,你不是最畏惧死亡吗。

……这样做对你毫无意义,裴诀。毫无意义,除了放在你的噩梦里丰富情节之外。你难道希望在午夜梦回时看到肉泥和放在上面的头颅,而那个头颅上是你自己的脸?

……不要看了,裴诀。一切都会过去的。这么大的恶**件,肯定会有人处理的,不需要你来操心。你要做的只是交给警察,交给侦探,交给其他人,相信他们,他们会解决的,你只需要闭上眼睛。

推卸责任早已被刻入人类的本能,何况是面对这样的场景。

可是,不。

这里并不是他长大的那个社会,没有人会挡在他前面,像之前的二十二年一样用警戒线、警笛和步履匆匆巡视的警察把惨案和正常的生活隔绝。能依靠的只有他们自己,副本里的一切都不可信。

一切被隐藏的、被分割的、黑暗而血腥的烂泥,就这般仓促地被恶趣味的世界交还到他们手上。

所以他必须睁眼,他必须看。为了在他人的死亡里找出活下去的办法,必须摒弃不该有的个人情绪,把世界丢过来的烂摊子双手接回来,把别人的尸骨当作逻辑结论重要一环,还得客观冷静理智、思考推理分析,在无数乱麻里抓住唯一真正的解,才能找到漏洞逃离头顶张开大网的死亡。

理性说如果连现在这样都已经承受不了,死亡真正降临的那一刻不就更无力反抗吗。

感性说我知道,声音低下去。

可是这太残忍了。

呕吐的冲动一股股涌上,但他仍然睁着眼睛看着那滩烂肉,无视几乎掐住他喉管使他无法呼吸的恐惧,在嗡嗡响的大脑背景音里,艰难地垂下眼睛看去。

那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中年数学老师穿了一双运动鞋,洗得有些泛黄了,但仍然合脚。他看着那双鞋子走过血泊,没有沾上一滴血。

也并不停留。

……那双鞋的主人若无其事地踩在肉泥上走过血泊,那颗头颅被扫过骨碌碌滚到一边,他的步伐仍然没半点滞涩。

然后是其他人。他的同班同学们笑着闹着鱼贯而出,从他身边走过去,有人会在路过他的时候看愣在原地的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疑惑,然后又走过去。一双双或新或旧、各色各样的鞋子就那样碾上尸体然后走过,没有一个人停留,甚至没有一个人低头看地,看看自己踩过了什么。

其中一个女生走到门口停下,正好踩在那颗头颅边上,望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

裴诀那一刻几乎要笑出来,这两者的对比太荒谬了,就像一部把营造反差氛围当卖点的恐怖小说。

而他呢,他仍然睁着眼睛看着。

就像要把这一切刻进脑海,成为天平“不能选择死亡”这一方诸多砝码中新的一个。

就像即使那样希望活着,他在某些时刻也会幻想自己的死亡。

脖子后面突然传来一股大力,他被勒的整个人向后趔趄一下,下意识抓住环住自己脖子的那个人的手。

林璟桐站在他身后,一只手环在他脖子上,脸上挂着有点扭曲的笑,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哥俩好的造型。

林璟桐差不多有一米七,站在一米七八的裴诀侧后方,按理说已经能看到门外的景象,但她只是愣了不太长的时间,差不多只够那个女生的视线变换三回。在对方将要带着“我不应该在车里我应该在车底”的眼神开溜之前,她叫住了对方。

“林林,你误会了。”

她一拉裴诀强迫他站到自己旁边,摆出一副主持人介绍嘉宾的架势,裴诀却不知为何看出了男主向女主解释真爱只有她的那种梦幻感:“这是我弟。”

那个女生:“啊?”

“哦你就是我们林姐的……那个青梅竹马对吧!”

最后那半句太大声,引得好多人向他们投来奇妙的眼神,就好像片场一下子从恐怖片转到了《回家的诱惑》。裴诀脚趾抠地,那个女生却毫不介意地跑过来,向他伸出一只手。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流,是个破写文的。”

脖子被勒得紧了点,裴诀面上没有任何表示,礼貌性的握握她的手:“裴诀。”

她的视线扫过林璟桐搭在裴诀肩上的手,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形:“你们俩关系可真好啊。”

“那可不,这我从小罩着的,在我的地盘上路过的野猫都不敢抓的那种。”

哪怕今天上午才刚相遇,她们两个看起来却已经混得很熟了,插科打诨一样不落,就像已经认识了很久。林璟桐松开一直勒着他暗暗使劲的手,转而挽住林流往外面走,裴诀如蒙大赦连忙后退。

他看见林璟桐像没看到一般踩过地上的血肉,步伐在感受到脚下滑腻的触感时顿了一瞬。

然后她不着痕迹地出脚,把那颗头踢得远了点。

裴诀微笑起来,收回视线,走到安琰的座位旁边。

“你有算到些什么吗?”

安琰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他:“你相信我?”

“为什么不?”

他似乎被这个答案弄愣了,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仓促地环顾了四周一圈,低声说:“二楼温室。”

“那里离真相更近,但更危险。”

这家伙说话不像一般的算命者一样拐弯抹角,可能是因为他不信命?裴诀下意识在心里这么吐槽了一句,然后低声问:“那个死人……?”

“也和那个温室有关。”安琰的回答仍然简练。

“好,我没有问题了。”

他站起身,往教室中部走去。

那群新手应该已经看到外面那具尸体了吧?有三个不在,是去厕所吐了吗?

这样也好,死的是个刺儿头,而且还是那样的死法,有恐惧的威慑,相比他们会更安分,让他们团结起来也会更容易些。

进了这个副本,好像算计就没停过,明明我也是个新手啊,却每时每刻都想着怎么杀鸡儆猴团结玩家群体,然后顺理成章夺得领导权。两分钟前看到尸体吓成那样,两分钟过后连尸体都敢利用了……他伸出一只手揉了一下眼眶,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情,低低笑了一声。

不过这样也好。

毕竟我要活下去。我会活下去的。

——这样也好。

……

新认识的那个npc女生和林璟桐站在教室外吹风,林璟桐靠着围墙,试图用风吹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她则用手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噙着笑看他和黑发青年交谈的背影,然后凑到林璟桐耳边。

“我觉得他长得挺帅的,是我喜欢的风格。”

“林林你这么说我可要吃醋了,明明我比他更帅好吧?”

“好好好你更帅你更帅。不过嘛……你们俩这种缘分,还是挺少见的吧?”

林流的声音放得有点太轻了,林璟桐差点没听清楚。

“就像一部小说一样……不是吗?”

*:出自《脱掉时间的囚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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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字白中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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