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快去坐摩天轮吧！”小男孩抓着江祈的胳膊，眨着一双看似无害的大眼睛，“快去吧快去吧！”
林妄在对讲机那头听见，冷不丁笑了一声：“这话听着跟特么催命似的。”
江祈两边都没搭理，抬起头环顾四周，寻找能和“摩天轮”这个名字匹配的娱乐设施，最终目光定格在稍远些的地方。
“是一个很大的圆形么？”他问道。
“高吗？”林妄反问道，“一般游乐园里最高的就是摩天轮。”
“那就是了。”江祈说，说完就站起来，打算往那边走。
小男孩生怕他跑了似地，一只小手结结实实地扯着他的袖子，那袖子本来就又宽又大，他拽得直往里钻风，倒不是说冷，第一眼见林妄的时候他穿的还是件无袖的，都未见得冷，只是他被这熊孩子害得两次差点丢了命，着实没办法有什么好脾气。
没走出几步，江祈一甩手，硬生生把那小孩的手甩掉了。
小男孩可怜巴巴地仰起头看他，但江祈丝毫没有心软的意思。自从来了这个鬼地方，他仿佛跟小孩子杠上了，睁眼面对着一个，闭了眼连梦里都还有一个。
但不一样的是，梦里那个是真实存在过的。
裴怀墨，一个早就被埋葬在记忆深处，很久很久以前的人。
“摩天轮危险性高吗？”江祈拿起对讲机问林妄。
“正常是不危险的，”林妄说，“但这里不太正常。照你那前两次经验，你最好做好命悬一线危在旦夕的准备。”
江祈没应声，过了会儿又听见他“诶”一声：“我刚是不是说了俩成语？”
江祈再一次没跟上他的脑回路，他把对讲机别回口袋，和小男孩一起排队进了摩天轮的轿厢。轿厢里空间狭小封闭，但一切陈设都十分正常，看不出端倪。唯一不对劲的地方，就是他还没坐好，工作人员已经砰地关上了门。江祈听见声音回头，只看到工作人员隔着一层玻璃，将轿厢的门用铁链锁上，然后眼珠上抬，深深地看了一眼，被关在里面的他。
那覆满红褐色铁锈的铁链和干净的轿厢玻璃形成鲜明对比，呈现出一种难以言明的违和感，江祈心底隐隐不安。
“坐好呀，摩天轮要开始转动啦！”小男孩尖细的声音响起，话音里透着一种扭曲的兴奋。
江祈在他对面坐好，目光始终流连在外，穿过玻璃看着地面的一切渐渐离自己远去，好像随着轿厢一同升上云端。
“你那边怎么样？”林妄隔了一会儿又来关心。
“目前没什么问题。”江祈保持着警惕，但的确如此，摩天轮没有像过山车那样丢失安全设施，也没有像飞椅那样异常加速，已经走过四分之一个圆，却没出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但他还是觉得不踏实。
江祈抬眼看向小男孩，那小男孩和同龄孩子无异，甚至表现出一点儿童特有的，对于新颖事物的好奇，兴味盎然地趴在窗户边，睁大眼睛向远处眺望。
仿佛自己就是个带孩子出来玩的家长。
“会有这种全程正常的情况出现吗？”他又问。
林妄回答说：“说不准。但我觉得不会。”
江祈沉默片刻，又听他道：“你自己当心，有什么不对及时跟我说。”
“好。”
江祈不敢放松一时一刻，既然摩天轮没有异常，那跟他共处同一空间的小男孩就是最大的变数，他将注意力放在这个变数身上，不声不响地等着危险降临。
或许是先前在长椅上的那一觉没有睡足，又或者是长期生物钟混乱，这么百无聊赖地坐一会儿，竟昏昏欲睡起来。
江祈半靠在座椅靠背上，只卸了一半的力，生怕自己完全放松后真的睡着。可纵是这样，他还是猝不及防一阵恍惚，好像在梦境和清醒的边缘走了个来回，囫囵又醒过来，莫名觉得胸口闷得慌，有些喘不上气。
他继续盯着小男孩看了一会儿，才忽然惊觉异样，方才就如同被人偷了神智，睁着眼睛什么也没看进去，过了这么久才反应过来。
他匆忙起身，走到轿厢边上，抬手抹了下玻璃。
——那玻璃像是外面降温起雾，又在玻璃表面熏了层雾气，把视野遮挡得丝毫不剩，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而尽管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但至少是转过四分之一圈所用时间的两倍，轿厢依然在上升。
江祈退回座椅上，感觉窒息感愈发强烈，不可预知的危险，终于还是降临了。
他拿起口袋里的对讲机，叫林妄的名字。之前一直随叫随到的林妄这会儿却像睡着了一样，迟迟等不来回应。他连喊三声，耳边都是一片寂静，就已经意识到反常了。
密闭空间里的氧气恍若倒悬瓶子里的水，正在以怪异的速度流失。他很快便感觉出呼吸滞涩，就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死死捂住口鼻，扼住咽喉。四肢的力气也具象化了一般，被一点点抽离了身体，他腿脚发软，连站起来都困难。
小男孩站在他面前，低着头笑着看他，脸上浮着穿上好奇外衣的明知故问：“你为什么脸红了呀？”
江祈全身都紧绷起来，目眦欲裂地盯着他，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身体，他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本能反应——现在没人能救他，想活着走出去，他只能自己救自己。
江祈伸手抓住最近的扶手，借力站了起来，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摩天轮表面上看着比过山车和飞椅安全，但实际上从氧气流失的第一秒开始，他的生命就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一个人失去呼吸能活多久？现在又过去了多久？
他哪个都不知道，但却能感受到身体发来的求救信号。
江祈一寸一寸挪到门边，抓住门上的把手往外推，门锁加上铁链，整扇门纹丝不动。
凭他现在的力气，几乎不可能将那么粗一根铁链弄断。
怎么办……怎么办……
不是说一定会有活路吗……不是说没有绝对的死路吗……
意识渐渐模糊，和在飞椅上相似的无法思考的感觉又出现了。江祈靠在轿厢壁上，恍惚觉得自己在一点点下坠，可这轿厢的地板并未消失，又是在往哪里坠落呢？
不，不能死……好不容易从那个地方逃出来了，他不能就这么死掉……
大脑深处猛地一阵刺痛，江祈突然间回光返照一般，从地上摇摇晃晃爬起来。他现在看不清也听不清，凭着下意识的动作，摸到另一边的玻璃，然后抬起手臂，挥拳砸上去。
手指关节破了皮，有些流出来，但玻璃安然无恙。
他在赌。
在赌这个玻璃比铁链更容易破坏。
在赌他还有力气打碎这块玻璃。
砰！砰！砰！
汗水从额头滑下来，流进眼睛里火辣辣地疼，他只是用力闭了闭眼，握住扶手撑着身体的手臂在细微抽搐，眼睛里除了一片模糊的白什么也看不到了，但他还是不肯放弃地一拳又一拳砸上去。
小男孩站在原地，起初只是像看动画片一样，安安静静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不知道从哪一拳开始，突然开始莫名尖叫起来。
“你快停下来！！停下来啊！！！”
江祈看不见玻璃上越来越清晰的裂缝，只凭那钻进耳朵里的，被耳鸣削弱大半的尖叫声，判断着自己的行为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砰！
这一次他听到了玻璃松动的声音，很小，却格外清楚，像是被尖锐的耳鸣放过的一声，也盖过了小男孩的尖叫。
砰！
松动的声音更明显，仿佛是调皮的孩子跑到结冰的河面上去玩，而冰面承受不住孩子的重量。
砰！
只听哗啦一声，高空的风带着绵延不断的氧气一拥而入，将江祈整个席卷住，他猝然脱力，滑坐到地上，剩一只手还在死死抓着栏杆。
被当作废纸一样揉搓过的肺部在新鲜空气的照拂下慢慢缓过来，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耳鸣逐渐消弭，小男孩也不尖叫了，现下除了辽远的风声，安静得令人惬意，手指手背上碎裂的骨骼在恢复，绽开的皮肉也渐渐愈合，只疼了一小会儿便不疼了。
“喂？江祈？江祈！听得到我说话吗？！卧槽！你不会又出事了吧？喂！”
对讲机终于变得正常，传来林妄聒噪的嗓音。
江祈缓缓吐出一口气，嗓子还是哑的：“听见了。”
“卧槽……”林妄低声骂了一句，“我特么叫了你快半个小时，你那边咋回事儿啊？”
“出了点问题。”江祈说，“刚刚解决。”
他垂眼看了看已经恢复原样的手，仿佛刚刚那些狰狞的伤疤没有出现过似的。
摩天轮在往下转了。
“什么问题？对讲机是坏了还是你没听见啊？”林妄问。
“这个箱子里的空气消失了，像是和外界完全隔离了一样，对讲机大概也是被隔开了，我叫过你你也没回应。”江祈道，“我刚把玻璃砸碎。”
“卧槽空气怎么还消失了？”林妄语气讶然，“我记得人没了氧气最多坚持不到十分钟，你牛逼啊，就这还能砸碎玻璃，摩天轮轿厢的玻璃都是钢化的吧？”
“不清楚。”江祈张了下唇，“我也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
“从我发现你联系不上算，”林妄想了想，“大概得有个二十分钟。”
江祈想，或许自己半途死过一次，是体内的自愈能力又把他给救活了回来。但他没说话，这个叫林妄的人善恶不明，难以保证值得相信。
“哎，小江同学，我问你哈，”林妄再开口语气里竟还多了几分笑意，“发现叫我没有回应心里是啥感受？”
“没什么感受。”江祈淡淡道，“原本也只是告诉你我这边出了问题，你知不知道我都是自己解决。”
“卧槽不是吧兄弟，”林妄顿时不笑了，“几个小时前是谁求着让我救他的？怎么这会儿撇这么干净了？”
江祈抿了抿嘴，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什么问题？”林妄被顺利带偏。
江祈从容不迫地开口：“你总是挂在嘴边的‘卧槽’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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