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一碗——”
男孩还没来得及咽下嘴里的米饭，就又高高地举起了手里的木碗。昏黄的烛光跳跃在他的红发上，热情、温暖，但却感染不了坐在书桌前的男人。
珂兰将金发抚到耳后，叹了口气，从书桌前站起。这次他直接从搬来了一个大木桶，里面是教会提前蒸好的粟米。他流浪的时间太久，就算现在已经继任科利安的骑士长，也缺少口腹之欲。
哈莫特眼神亮晶晶的：“谢谢勇者——”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珂兰单手压在了米饭里。男孩无辜地睁着眼睛，冻成冰块的米饭在牙齿的摩擦下嘎吱嘎吱作响。直到哈莫特终于抗拒地扭头抢勺子后，珂兰才冷漠地松开他的领子，环顾四周。
很好，门窗紧闭。
身为教会骑士却被称以异端称呼，珂兰将魔力朝外延伸，寒冷的力量在北风中毫不起眼。
在确定四周空无一人后他才重新拉开椅子坐下，闪动的火光衬得他目光诡谲：“吃完这顿饭你就可以离开了，”他看了眼看了眼男孩典型的外乡人面孔，冷漠地用食指点出地上的木棍，“还有你的法杖。”
“不要啊——”哈莫特扔下勺子，娴熟地跪在地上抱住珂兰的大腿，就算男人身上的冷气已经快要爆发他也只是干巴巴地哭着重复，“不能丢下我啊，勇者大人！”
啊、就是这样。
珂兰看着身下不断耸动的少年。今天在集市上他就是这样被男孩缠上的，如果不是他说出了那个禁忌的称呼，恐怕珂兰现在已经把他扔到了教堂的地牢里。
不，其实他已经命令胡卡将哈莫特关进了地牢。只是没想到这个不靠谱的男孩竟然真的是法师，还利用罕见的空间法术逃了出来。
糟糕，太糟糕了。
在现在教会的统治下，稍有魔力天赋的孩童都需要在教会下学习，绝不可能有精通空间法术的法师流落在外，更何况还和异端扯上了关系。
现在更糟糕的是，虽然这个法师自称什么也不记得了，但清楚地缠上了自己，并且完全读不懂眼色。
珂兰的目光不自觉划过墙上的佩剑，又移开。虽然男孩确实麻烦，但他遵守的正义守则还是无法就因此对他下杀手。
“你会静音魔法吗？”珂兰问道。但在看到哈莫特歪着头的傻样他还是反驳了自己，“算了。”
微不可查的冰晶顺着缝隙蔓延，最终将整个房间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珂兰随手射出一道冰柱将壁橱里的火苗熄灭，看向哈莫特，说道：“现在你可以讲讲为什么跟上我了。”
红发男孩呆呆地舔了口勺子，突然兴奋地举手说道：“我会哦，勇者大人。”说着他就要弯腰去捡地上的树枝。
珂兰拉住他的领子，呵斥道：“不必了，已经是下一个问题了。”
他有些痛恨自己遇到哈莫特就变得不够稳重，但他更担心男孩把静音用成扩音，好让整个村子都知道他和勇者不明不白的关系。
但哈莫特已经用脚勾住了木杖，手脚并用地拿在怀里，红色的魔力在上面动了几下又熄灭。他可怜兮兮地看着珂兰：“魔力、魔力又不够了。”
太好了。珂兰由衷地赞许，他拉着哈莫特重新坐下。
“既然你说我是，“说到这里珂兰可以停顿了一下，确认没有任何声音在屋外响起才继续说道，“你怎么确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呢？”
“勇者大人就是勇者大人，”哈莫特坚定地看向珂兰，他握住男人的手，琥珀色的眼睛熠熠生辉，“这是我看到就能确认的事。”
珂兰等待片刻，确认哈莫特并没有特别的确认方法后，他露出一个微笑，试图将手抽出：“勇者是鲁德王国的传说，也只会降临在鲁德，而我生来就为教廷服务，你找错人了，我们应当是敌人。”
他怜悯地看向男孩：“根据教廷的守则，我不会向孩子出手，还请你快点离开吧。”
他的话毫无威慑力。
珂兰想抽出自己手，但却发现哈莫特的神色不动如山，甚至试图将手贴向脸颊。他习剑术力量自然超群，哈莫特却是弱鸡的法师，下午胡卡的一个推搡就让他受了伤，但现在正是这一丁点儿对人才的怜惜让哈莫特蹬鼻子上脸了。
“放开。”他呵止。
“好嘛。”哈莫特撅起嘴，紧接着说，“但我不会离开勇者大人，朝我出手也可以。”
“随你。”珂兰应付道，他目前还不想向这个掉价法师下手，“你为什么会来因莫斯公国？”
哈莫特老老实实地回答：“这次的勇者一直不出现，我原本以为是教皇做了什么手脚打算来调查，但没想到刚踏入苦多就闻到了勇者大人的气味，看来是神络没有承认割让，这里应当还属于鲁德才对。”
苦多？那里是两国的边境线，看来哈莫特的追踪能力要比他想象中的更厉害。
珂兰艰难忽视了男孩对教皇的污蔑，他垂下眼睛，在胸前轻点三下说道：“是教皇大人秉承神的旨意，怜惜我们不能沐浴恩辉，才将我们带到教廷之下。”
他在哈莫特的控诉声中继续问道：“你找到我后打算干什么？”
哈莫特扑到珂兰胸前，琥珀色的眼神里带着狡黠，他无视男人的抵触欢呼：“您已经承认自己是勇者大人了吗！”
“并非如此——”珂兰提着他的领子向外拉。
但哈莫特还在继续蠕动着回答：“大脑只告诉我要跟着勇者，至于其他的，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珂兰一顿。他看向哈莫特毫无破绽的样子，挥手退去了周围的坚冰，说道：“我明白了，你以后叫我珂兰就好，勇者的称号在因莫斯还是太显眼了。”
珂兰顶着哈莫特还要摸还要摸的吵闹继续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自便吧。”
在确认男人没有逃跑的意思，哈莫特将魔杖扔到地上继续大吃特吃。从鲁德王国跑来他一路跋山涉水，如果不是靠勇者下饭，恐怕连树皮也吃不下。
珂兰再次坐在书桌前，顶着身后亮晶晶的目光继续阅读书信。上面是来自中央教廷的最新通知。在半年前，特使在各个村庄遴选出了圣女候选人，现在将由当地的骑士长将他们护送到王城，并由教皇进行最终的选拔。
这是个大工程。
虽说圣职人员应当无条件服从神的旨意，但作为奖赏，教皇依旧承诺未来圣子的剑术老师会在各个骑士长中选出，其余表现优异的骑士将会被派往前线与魔物战斗。
前线，——现在确实已经到了时间。
魔王会在每两百年苏醒一次，并由命定之人封印。为了对抗魔王，鲁德王国孕育出勇者，因莫斯派出圣女或圣子辅助。而蒂乌不属于人类，有时会派出亲人派的精灵加入小队，有时只是明哲保身。
而这次，鲁德还没有一点风声，因莫斯已经开始大张旗鼓地选拔，未尝不是教皇施压的手段。
想到教皇，珂兰冷漠的脸上突然浮现一丝红晕，他欲盖弥彰地看了眼已经吃完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哈莫特，将信折好放回信封中，用火漆重新粘好。
说来羞愧，他确实一向仰慕教皇，甚至想要成为教廷的审判之剑。可惜这里地处偏僻，又有特殊的历史因素，连特使都很少来考核。
但这次不一样，在选拔会下，一切都会是公平的。
不知不觉，珂兰取下了挂在墙壁上的长剑，凛冽的剑刃上反射着火光，剑柄上的白色铜丝勾勒出了羽翼和十字。如果是更高级的骑士，上面还会有狮鹫和玫瑰。但科利安自割让后就只被下划在克涟郡下，连教廷的装备都是最低一级。
所以无论如何，这次选拔他都是势在必得。
至于哈莫特，珂兰看了眼已经缩进被子里的红发男孩，眼里再次冻结上了坚冰。刚才的承认只是无奈之举，接下来必须想办法甩掉他。
他挽了个剑花，重新将佩剑挂回去。
虽然他确实是勇者，还是连魔王都没有见到的前勇者，这件事哈莫特就不必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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