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千石之殿落成的第九百九十九年,再过一年,就是千年纪念日,因此今年的千石节并不十分盛大,要给来年留余地。
尽管如此,该有的娱乐环节还是一样不落。迪特琳德和西蒙作为王子近卫,参加了几场不得不打的比武大会,拿了几个不好不坏的名次,剩下的时间全在陪希尔特王子玩。
由于庆典时期,千石之殿又开放部分区域参观,外来游客人满为患,需要提防各种闲杂人等,保障王子的安全。他又是个闲不住的人,怎肯乖乖呆在王宫,每天把兜帽一戴,和五湖四海的行人挤来挤去,迪特琳德和西蒙好几次差点和他走丢。
所有活动中,希尔特王子最期待的是四叶草歌剧团的限定剧目公演,有时是经典返场,有时是全新戏目,但每场都是一票难求。
今年的主打剧目是《巴泽尔与莱娜德》、《如您所愿》以及《罗特利德的爱憎》。
《巴泽尔与莱娜德》改编自某作家的小说,属于四叶草歌剧团每年的招牌剧目。讲述的是法尔帝亚初代国王巴泽尔在铸造千石之殿时,与天才工匠莱娜德发生的一段有缘无分的爱情悲剧,真实性已不可考,反正老百姓就爱看这种充满跌宕起伏的帝王野史。希尔特看过好几遍小说,手不释卷,每次从目录就开始眼泪汪汪,完全不顾故事主角是他的祖上。
《如您所愿》是这几年积累口碑的人气旺剧,改编自著名骑士小说作家巨山矮人的名作。讲述的是王国传奇英雄骑士“癫龙”“豪猪”“仁犬”“郁鸦”,性格出身经历各异,分分合合,却殊途同归在巴泽尔麾下。原作是四卷大长篇,《如您所愿》只讲了四名骑士最后宣誓效忠巴泽尔王的那一段,相当之热血沸腾,是希尔特王子的最爱。
《罗特利德的爱憎》是今年推出的新剧目,也是巨山矮人第一次执笔宗教歌剧题材,一般来说这类颂神歌剧是没什么故事性的,不过孪偶之神罗特利德在诸神中是个极其特殊的神明,祂的基调并不神圣庄严,反而非常贴近日常生活,我们眼睛所见的事物或统一或对立,皆有两面,例如双生子、昼与夜、日与月、硬币正反……此即孪偶。祂的形象也一般刻画为兼有男女双性的特征,姿容也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丽。
这则剧目上演之后颇受好评,讲述了两个敌国的王子公主意外相遇,罗特利德从中作梗,肆意将他们的爱恨扭转,两位少年少女一会儿爱得死去活来,一会儿恨得不共戴天,态度转变之迅速无常令人啼笑皆非。然而罗特利德唯一无法触及的孪偶之物便是生与死,这部分权柄掌握在生命之神米格尼的手中。因此两位主角互相杀死对方时,罗特利德再也无法将他们转到死亡的对立面,也无法操纵他们的感情,只好放弃愚弄这两个人类。谁知他们只是假死,等到醒转过来都一脸茫然,忘尽前尘,互相行了个礼,问了问路,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更显得此前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都像一场大梦,荒唐无稽。
据说该剧公演后,王都教堂里参拜罗特利德的信徒激增,雕像前供奉了许多周边商品,许多信徒都来祈求祂的赐福。
四叶草歌剧团如今的首席女演员是吉泽拉女士,她出演的场次基本上是不公开贩售的,她的戏票在王公贵族之间是不输给上等遗迹石的硬通货,有钱也难买,是权势和手段的象征。
希尔特贵为一国王子,每年都能收到歌剧团的招待票,有视野最好的包厢,迪特琳德和西蒙也就跟着沾光,在某个晚上前往剧院,今晚的场次是《罗特利德的爱憎》。
剧院门口灯火通明,车水马龙,达官贵人迎来送往,门口摆满了祝贺剧团开演的花束和礼品。
西蒙突然说:“咦……我刚刚好像看到叔叔了。”
“维斯瓦尔伯爵?他那么有钱,能买到吉泽拉的票不是很正常吗。”
“也是。”西蒙点点头。
“请进请进!”剧院经理满脸堆着笑,亲自前来迎接,殷勤地给希尔特王子带路,“殿下这边走,小心脚下台阶!”
三人在包厢落座后,剧院经理就离开了,有侍者送上红酒和餐点。迪特琳德和西蒙先四处检查一番,确认没有可疑人员躲在包厢内,逐渐放松警惕。
距离开演还有半小时,剧场已经全部坐满,正前方的舞台上,红丝绒的厚重帘幕垂顺地合拢,聚光灯打在帘幕和舞台边缘的一小块间隙上,两位暖场演员正在插科打诨,唱些小调。
“要是维妮也来就好了。”希尔特噘嘴,“我跟她说了好多遍,这出戏真的很精彩!吉泽拉的嗓子是被神明抚摸过的嗓子!”
维罗妮卡小姐不喜欢歌剧这种闹哄哄的娱乐活动,况且她的身体也不适合在人群中推搡,是以在千石节这段时间中,反而比平日更加深居简出。
“好啦殿下,有我们两个陪你,你也不寂寞呀~”
“迪维特爵士还是那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哼,难道西蒙爵士不期待吉泽拉的表演吗?”
有人敲包厢门,西蒙上前,剧院经理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希尔特王子立刻放下碟子上吃到一半的柠檬蛋糕。
那人走到他面前,提起裙摆,风情万种地行了个礼:“吉泽拉拜见殿下和两位骑士大人~”
法尔帝亚乃至整个东大陆最炙手可热的女明星,居然开演之前特意到王子的包厢来打招呼,这是何等的特殊待遇!
不过以希尔特王子的地位来说,倒也不算特别稀奇。
吉泽拉是个风韵成熟、丰腴美艳的女人,约莫三十五六岁的模样,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说不出的迷人劲,不论男女老少,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目光。
希尔特望着吉泽拉的眼神里全是崇拜:“吉泽拉女士,我每年千石节最期待的就是你的表演。去年你演过莱娜德之后,我就一直忘不了你的歌声!特别是莱娜德拒绝巴泽尔王求婚的名场面,你唱完之后剧院里全都是一片啜泣。”
吉泽拉笑道:“那可真是承蒙殿下青睐了,不过来年您可能就看不到我在台上。”
希尔特惊讶:“怎么,你不打算唱歌剧了吗?”
“我当殿下是个知心朋友,才提前告诉您的,其实我的梦想一直是开一间孤儿院,当当老师瘾,教孩子们如何生活自立,我这些年已经攒够了钱,看好了房子和地段,等接替我的新人培养起来,就可以功成身退啦。”
希尔特有些失落:“好吧,既然你比起唱歌更想当老师,那你就去做吧,只是很多观众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你的天籁了。”
“殿下哟,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我的嗓音终有一天也会变得枯哑难听,会有许许多多比我唱得更好的新人崛起,喏,比如今晚扮演罗特利德神的演员,就是我一手栽培的得意徒弟~还请您之后也多多捧场他和四叶草歌剧团呢!好了,我还要去别的地方打招呼,就先告退啦~”
看来剧团也是对她的隐退早有准备,这次先把新人的势头造起来,等到明年的千年纪念,就是个一炮而红的好机会。
西蒙也和希尔特一样为吉泽拉的决定而惋惜,迪特琳德倒是挺敬佩她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肯在巅峰时期放弃花团锦簇的现状,坚定自己的理想之路。当了乡村孤儿院的院长之后,可就没有鲜花、掌声以及堆积如山的礼物了。
乐手们在下沉的乐池里坐定,一声嘹亮悠长的小号作为开演讯号,红色幕布缓缓拉开。剧院霎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关注舞台。
吉泽拉扮演的是赤之国的公主,与敌对的苍之国王子在孪偶之神的恶作剧下,会展开一段令人捧腹的故事。
她一开嗓,发出第一音的瞬间,迪特琳德似乎被那强大的张力拉扯进了另一个世界,那不是人类的歌声,而是……神的声音。她只能这么解释。遥远得像是来自天边,但又近在咫尺,迪特琳德的脑海中只能容下那个声音。明明还没演什么剧情,只是唱开幕歌,她就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加入男声合唱之后,她骤然被拉回到剧场,拉回到了赤之国与苍之国的边境,全心全意地沉浸在故事中。
终于,罗特利德神出场了。
祂的外表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看不出性别,亦或者说,兼有男女之美,既有健美的身躯与力量,又有柔和的眉眼与曲线。虽然唱得不如吉泽拉那么一鸣惊人,不过也是演技娴熟,感情丰沛,特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灵气,只要假以时日,确实可以取代吉泽拉成为新一代的首席演员。
希尔特和西蒙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迪特琳德一眼,不知是演员本身像,还是扮相像,反正就是和迪维特爵士有点像,当然他们是万万不会把这个念头告诉她的。
时间转瞬而过,迪特琳德都还没觉得过去多久,就迎来了终幕。公主和王子相约殉情,喝了假死药,骗走罗特利德神之后,在边境双双苏醒,互相忘记对方。
两人一左一右躺在树下,右边石头上的王子率先醒来,茫然地四处张望,看到了对面草丛里的公主,疑惑地爬起来,有些踉跄地走了两步,频频打量依旧在沉睡的公主,犹豫着上前摇晃她,试图将其叫醒,神情越来越慌乱。
台下观众也开始觉得奇怪,大多数人是第一次看这部剧,之前只知道大概简介,觉得公主也差不多该醒了,迟迟不醒或许只是剧情编排。
男演员抓住吉泽拉的双肩,不停地呼唤——王子应该不认识公主了。这显然不是剧情,席间冒出窸窸窣窣的议论。
男演员把手指放到吉泽拉鼻子下,伏身侧耳听了听她的心跳,吓得跌倒在地,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
“她、她、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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