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腹间的疼痛似乎还未彻底散去,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再一次感受到心脏熟悉又陌生的绞痛感后,格拉德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他被心上人亲手杀死的圣坛。
初春的太阳带着些稀薄的冷,即便是被完全笼罩在白日下也并不会生出多少温暖的感觉。格拉德目光沉沉,看着曾经那个被他所珍爱的人一步步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缀在长辫上的银铃铛声音清脆,伴随着主人的动作来回摇曳。碧色的眼睛仿佛也像是浸过暖水般湿亮,望过来的时候格拉德还是忍不住心下一跳。
但这次却是锈钝的,带着恨意的心跳。
西奥多对于自己少爷的情绪全然不知,很快便向前挥手,妄图引起维斯的注意:“在这里!大人!……唔唔唔!”
格拉德很快动手,再次捂住了兽族少年的嘴。
西奥多愕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但还是老实地不再叫嚷。只是好奇地探过头来询问:“少爷,您不是很想大人嘛?怎么还……”
“不要说话。”
格拉德顿着眉。
维斯的到来确实在他的意料之外。格拉德本以为今日海默的葬礼对方并不会露面,毕竟维斯从来没有展现出任何对于海恩家的兴趣,格拉德也很少在他面前提及。
那么,他今天的到来是什么目的呢?
“大人一定是听说您落水的事情,才来查看情况的……”像是猜及格拉德的心思,西奥多很快出声道,“要是这样把他晾在一边,实在是有些伤人了……”话还没说完,西奥多很快自顾自地否决了,“不对不对,您怎么舍得晾着人家呢?……少爷?”
格拉德不明所以:“怎么?”
“您是不是在闹别扭呢?”西奥多无不担忧地询问道,“毕竟大人没有在您卧病期间前来看您……”
格拉德着实有些无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对方眼里会是这么个刁蛮任性的恋爱脑形象——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西奥多其实并没有说错。
但这并不影响格拉德还是很想与过去猪油蒙心的自己尽快割席。
“哥哥?”
在与西奥多谈话期间,他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已经慢吞吞地挨到了他们面前。格拉德的手心还挡在在西奥多唇间,两个人也确实密不可分,落到谁的眼里都能看出二人间的亲昵。但是维斯并没有任何表情的波澜,甚至眉毛也没有皱上一下:
“你们在讨论些什么吗?”
维斯偏过头来,银铃随着动作清脆碰撞。他适时露出了懵懂不解的神色,像是他惯常做的那样。
格拉德不禁恶寒,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西奥多早已像是触电一般地弹起,离自己的少爷千八百米远,一本正经道:“少爷和我没有说任何话!他一直在全心全意地想念着……唔唔唔!!!”
“……”
格拉德又一次忍无可忍地捂住了西奥多的嘴,同时扯了扯唇角,露出得体的笑来:“你去里面就好。”
维斯挑了挑眉,最后什么也没说,顺从地点了点头,随后向大厅走去。
格拉德这才松了口气,也松开了一直堵住西奥多的手。他对于这位兽族少年实在是无话可说,也在心里认真思考起要不要让对方学习如何闭嘴——但是他的思考还没有得出结论,西奥多已经着急地开口了:
“少爷,您这次和大人还没说上三句话呢!您之后……”
“……没关系的。”格拉德头疼地挥了挥手,“我不会因此难过。”
西奥多顿时惶恐起来:“可是少爷,您上次没有和大人说上话,难过了一天一夜,没有吃一口饭,喝一滴水,整日整夜地把自己困在房间里给大人写情书……”
格拉德:“……”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格拉德决定要从自己身边的亲信开始逐步逆转自己的恋爱脑蠢货形象,“我之后不会了。”
“不会了?”西奥多更加惶恐了,“少爷,您是想要准备些其他方式吗?需要我帮忙吗?……”
格拉德:“……”
算了算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慢慢来好了。
格拉德叹口气,决定不再理会自己身旁的聒噪,而是一心一意地迎接宾客。
西奥多发觉自己的少爷不再说话,也恢复了正色,只不过过一会儿就要往他嘴里塞糕点,再过一会儿就要问他要不要喝甜水,到了最后甚至还搬来了椅子问他要不要坐一会儿。格拉德被他投喂得昏头胀脑,但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没有办法抗拒甜食的诱惑,于是就沉默着顺从了。
等到反应过来时,格拉德已经肚皮滚圆,站也站不稳了。
而一旁的西奥多仍没意识到不对,还在孜孜不倦地给他塞点心。最后格拉德算是明白自己目前的岗是站不下去了,而且确实是被喂得有些尿急,干脆也顺应了一下自己在西奥多那里的刻板印象,准备丢了活计往屋内躲了。
“看到什么特别的人就来找我。”
格拉德嘱咐得潦草,但是西奥多已经兴奋地立起,表示自己得令。
兽族少年对于命令总是分外喜悦,现在给他布置了任务也代表接下来格拉德的摸鱼并不会受到任何打搅,心里顿时轻快不少。
解决完自己的生理问题后,格拉德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大厅内除去哥哥早已冰冷的尸体外还有他的神经病未婚夫。
尽管他并没有想到对方居然站立在海默的棺龛前一动不动了这样久。毕竟按照安排,前来吊唁的宾客们大部分已经在悲痛后离去。只会留下少部分人来参加晚上的祷告与守夜,而这些人也都被海恩家的侍从们妥善安置,并不应该出现有宾客久久待在棺龛前的情况。
维斯对于海恩家来说其实并不算是熟稔,为数不多的联系大概也就是家中不受宠的次男。
作为为数不多的的联系本身,格拉德却一点也不想要对方留在这里。而对方也显而易见的不会在海恩家的名单上——但因为对方的异族身份,大概也没几个人敢出声赶他。
毕竟由于格拉德和这位异族的婚约,帝国也同远在另一端的龙栖大陆有了联盟关系。
格拉德顿了顿眉,心里生出了烦躁的不快。虽然很想直接抽身就走,但是理智告诉他现在直接表现出对于这份婚约的抗拒,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于是干脆装作自己没有看见对方,准备再次回到室外站岗。
但格拉德的装聋作哑并不能够影响对方的没有眼色。少年的声音已经轻快地响了起来:“哥哥?”
“……”格拉德知道自己现在继续装没看见是不现实的,也只好回过身来同其面对面。
少年抬头望向他,很快地擦了擦自己发红的眼角,带着点沙哑的松散,询问道:“怎么没有喊我?”
格拉德有点莫名其妙。但是想到自己先前的德行,觉得对方的问题确实合理,便道:“外面很忙。”
“我问的不是这个。”维斯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是葬礼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格拉德更觉得莫名其妙了。但是再次联想到自己先前的德行,他确实是个屁大点小事都要添油加醋报告给对方的人设。
对方的质疑确实合理,但是他懒得配合。
“我不想告诉你。”格拉德干脆道,随后转身就要离开。
冰凉的手心这时候却覆上了他的皮肤。格拉德觉得自己像是接触到了某种生满鳞片的爬行动物,一个激灵后很快把对方甩开:“……你干什么?”
少年见状一顿。好半天才慢慢收回目光,轻声道:“我只是还想和你说几句话。”
这番话放在之前,格拉德大概会欢天喜地好几天吧。但是此时此刻,他发觉自己的心脏出奇的平静。也许是想到了对方毫不犹豫碾过自己手指的模样。
格拉德再也不可能觉得对方值得可怜,也不会因为对方的落寞而感到怜惜。
说来也确实奇怪,自己先前又是为什么这么在乎这个人呢?
最后格拉德顿了顿眉:“你想说什么?”
“……”维斯敛了敛眉,嘟哝道,“你今天好奇怪。”
格拉德并不想听对方没有营养的抱怨,于是很快地就想赶紧把对方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别下来。但是还没等到他付诸行动,少年已经开口了:
“我是想问,晚上的祈祷,我可以陪着吗?”
格拉德顿时诧异,连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是的,人类帝国对于神明的信仰,在异族眼中完全是无稽之谈。这个强大,偏执的种族,理所当然地将所有的寄托都放在自己身上,人类乱七八糟的宗教与信仰对于他们来说不值一钱。
但所有的人族从出生到死亡都要在严密的宗教管控之下,即便他们所信仰的露娜圣女,是一个为了人族而献出生命的宽厚神明。
其实格拉德对于神明或是信仰都没有任何敬畏之心,但也会在帝国范围内表现出对于露娜神像适宜的尊敬。
因为这是人族的正统与传承。人的一生,生老病死,婚葬嫁娶,都要经过神明的祝福与宽宥。
当时的格拉德向国王祈求自己与维斯的婚约,也被要求二人要一起得到露娜神像下神父的祝福。
“……”
但结果理所当然,维斯并没有同意。
“这些都是假的。”那时候对方冰凉生硬的语气即便是现在格拉德仍旧记忆犹新。
他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知道这是假的。”自己也回以同样的镇定,但是语气中已经带上了恳求的希冀,“但这是个很好的祝福。”
“这是没有意义的事。”维斯摇头,无不嘲讽,“没有必要。”
“……”
二人最终没有完成祈祷的仪式。
国王无不叹息,不知道是因为格拉德连说动自己的未婚夫都做不到,还是因为这位异族的执拗。但是为了这场婚约后的结盟,最终他们什么要求都没有再提。
可只是向神明祈祷而已。
格拉德并不明白对方的坚持。
那时候的他没有任何的信仰,满心满意的只有自己的爱情,所以格拉德会为了爱情牺牲关于信仰如何的坚持。即便对于那垂着睫毛面容宽宥的圣女并没有任何虔诚的心思,他也愿意低头向她祈祷自己能够得到理想的爱情。
但是维斯并不愿意。
可能是他不愿意违背自己内心的原则。维斯·尼德霍格是个有想法,有骨气的人。他不会为了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降低自己的底线。
格拉德对着露娜的神像虔诚地跪了一夜,最后这样想到。
尽管心上人的漠然确实叫他难过。
但是他决定原谅他。
因为格拉德喜欢他。
“……”
此时此刻的格拉德抬了抬纤长的睫毛,神色漠然得可怕:“但是现在的你,为了什么,愿意向神明祈祷呢?”
即便在他问出问题的时候,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