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失窃了。
欧文初听之时就觉得匪夷所思——C.C.四面环海,岛上的学生非富即贵,自建校以来,还从未发生过偷盗之事。可这则消息在传到他耳中之前已被证实。虽然告示语焉不详,但科林斯的学生中自是有消息灵通之辈。遗失书目不但很快流出,甚至还有人别有用心地在值班表上圈出一个名字。
安吉利斯
明面上有多少人想要攀上高枝,背地里就有多少人想要他们去死。在那些义正辞严要求清查校园的声讨中,一半人想着邀功讨好,另一半作壁上观等着瞧热闹,丢失的东西珍不珍贵,反倒最不重要。
雅典娜雕像外已经拉起警戒线,他还不了书,读完告示牌上白纸黑字的声明,就准备抽身离去。中伤和维护他都不屑参与,但接下来跳出的那个名字却让他眉尖一跳。
“你们还记得,灰角号出事那天,跳进海里表忠心的那个‘新来的’吗?”
“当然。前阵子我还听见他还在餐厅跟人炫耀自己用金盘子吃饭呢——这简直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大的笑话。”
欧文抿唇——他还不知道尼克干过这等蠢事。科林斯的银制餐具都是刻着工匠署名的艺术品,自问世之日起,大概从没有人因材质而小觑它们的价值。
“那都过时了。我下课出来时,看到他正试图说服莫罗女士让他进入现场。”
“说服莫罗?”语气是难以置信的升调。
“对,但这不是最精彩的,最精彩的是他试图告诉她,图书失窃都是他的责任,跟当天值班员没有任何关系。”
叽叽咕咕的笑声鹊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笑和恶意,其间,一个刻毒的论断获得了广泛的赞同:
“就他吗?也不用脑子想想,‘Artemis’是谁啊,哪轮得到他来袒护。”
阿尔忒弥斯和阿波罗,这是对安吉利斯家孪生兄妹最谄媚的恭维。欧文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不动声色地躲远了。
科林斯的校舍是奢华版的双人间,除了共用的阳台和洗手间,桌椅橱柜沙发都是一人一套。尼克那半的房间时常混乱得像住着一支球队,但此刻床单平整、桌椅归位,显然是晨间打扫后就无人使用的迹象。
尼克总喜欢在房间内用餐,既然此刻还没有回来,那就是不会回来了。
欧文走到尼克的书桌跟前,对乱糟糟的一切报以居高临下的打量。课本遍布涂鸦,草稿纸随意叠放,墨水瓶使用完毕没有收回,歪斜地压在一沓信纸上……
信
欧文有些踌躇,小心掀开一角,一个署名映入眼帘:
弗兰克
大脑懵了一瞬,欧文不再掩饰什么,抽出信纸,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这是一封家信,可它出自尼克笔下,却在讲述一个名为弗兰克·罗伊斯的男孩的军校生活,从头到尾都跟C.C.没有半点关系。他回头望了一眼宿舍门,拉开抽屉,试图找到来往信函,结果一无所获。
冷汗森然落下,巨大的迷雾从地面升起。那些平淡的字句仿佛成为了某种晦涩的暗语,把他看得头晕脑胀,胆战心惊。
欧文远比他愿意承认的更善于察言观色,所以从见面的第一天起,他就觉察到尼克·温特伯恩身上隐藏着某种东西。登上灰角号便遇到沉船,来到班尼岛就碰上矿难,去图书馆借个书都发生失窃……人们的所说和做所鲜少一致,但尼克的秘密不是社交场上的表里不一的谎言,也不是谈判桌上心怀鬼胎的算计,而像一丛飘摇的水草,植根于清澈的湖底,在透明的波纹间扑朔迷离。
欧文心乱如麻地将信件收好,抬眼看了看时间。尼克的课程应当在四点半结束,五点钟出头,他果然端着外带盒出现在宿舍门外。
“咦?你回来好早。”尼克讶异地打了个招呼。
“图书馆关门了。”
“对哦,我差点忘记了。”他咕哝一声,将餐盒放在桌子上。
“中午你没回来?”欧文轻描淡写地发问。如果尼克不是那么粗心大意,理应察觉到他不甚熟练的试探语气。
“是的…”尼克打开盖子,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含混不清地说:“我听说图书馆出事了,就去看看。”
“他们一早就闭馆了。你去干什么?”
“我也说不清……但我就是觉得这件事可能跟我有关。”他用餐巾擦了擦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张便笺,小心地放在远离食物的地方。“我去过图书馆,但第二天,我看过的书就丢了大半。”
“怎么会这样?”
“每当我遇到一个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我都会先假意称赞它。所以我只能说——这是一个好问题。”
欧文没有理会他的俏皮话。“你有线索?”
轻松的神情消失了,尼克几乎变得闷闷不乐起来。“我很希望我有。”
欧文暗暗等待着下文,但尼克似乎丧失了进一步解释的兴趣,皱着眉头,将那份只吃了几口的晚餐推到一边,抽出昨天已经写完的信,在结尾和署名之间的空白处又添了长长的一段。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看着那一截颤动的羽毛笔,内疚像虫子一样噬咬着他。
他不太自然地搭话:“又在给家人写信啊。”
仿佛对他会问起这种问题有些意外,尼克抓着笔,愣了一下,继而随意地笑笑:“是啊,每周至少写一封,不然回去就有麻烦了。”
欧文没有接茬。
科林斯岛南宽北窄,形状近似一个弧形的水滴。大部分校舍和教室都位于平缓宽阔的白石湾,北海岬上只有临海宿舍孑然矗立。很多人不喜欢这里,但五年以来,欧文唯一一次主动向舅舅提出的要求,就是让自己免去轮换,一直住在这里。欧文喜欢临海宿舍,除了因为它远离中心、偏僻幽静,还因为这里深入大海,涛声比别处清晰。睡不着的时候,他总喜欢给海潮计数,根据第二天想起的最后一个数字,就能知道自己前一天夜里失眠了多长时间。
这天晚上,欧文又在默默听着海浪的起落,直到一声微弱的试探传来。
“欧文?”
他听到了,却保持着面对墙的姿势,一动不动。
房间那端的床铺上传来重量消失的声音,紧接着,是脚步的远去。
黑暗中估计时间总是比平时困难。大概过了十几次海浪起伏的时间,又也许更久。欧文悄无声息地披衣起身,将窗帘撩开一条缝隙——
夜色下,那个白色身影走出了临海宿舍区。
尼克显然对科林斯的地形还不甚熟悉,并不懂得如何才能从这些曲折的回廊间找到一条最短的路径,不得不几次翻过栏杆,甚至直接从花圃和草地上穿过,但正因如此,追踪才变得格外容易。
欧文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他很清醒,也很冷静,可当那个背影最终消失在图书馆的大门之后,仍觉得语言难清楚地描述出他的感受。
可疑的行为需要被关注,学校的利益理应受保障——承蒙校长荫庇他才得以继续留在C.C.,所以他不敢质疑——至于其中原委,背后动机……欧文·朗曼素来知道自己的斤两,因而对一切超出他掌控范围的事,都不愿深想。
后半夜的时候,欧文再次听到宿舍门打开的声音。他微微侧过头,尼克已经栽倒在床上,迅速进入梦乡。
他的呼吸声像潮汐一样,均匀又舒缓。
而欧文仰面躺着,清醒到天亮。
“校长先生今天的日程确实排满了,除非你有特别重要的事,否则我建议……”那双冷漠的眼睛从登记簿上抬起。
欧文心情忐忑,正准备从善如流,一声突如其来的呵斥却让他忘记了本来要说的话。
“——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珀伊尔斯,如果你的星星不能带来解决方案,那就不要告诉我它在预示什么!”
大门霍地打开,年轻的天文学教师脸色苍白地走出来。欧文回头,正对上西尔弗·胡夫余怒未消的脸。
“你在这里干什么?”西尔弗生硬地问。
不等他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莫罗女士先用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开口了。“朗曼先生想要见您。我刚刚告诉他今天的会议已经排满了。”
“找我?”西尔弗看他的目光有些疑惑,继而又变得有些古怪。“莫罗,奎恩如果到了就让他先等等,等不了就改天再来。”
校长让出空间。欧文别无选择,只能跟上。
这是正当的——
门关上前,他小声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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