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利斯的盛宴已经开始许久,觥筹交错的欢笑声不断从内里传来,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进出。
欧文·朗曼躲在外墙的阴影里,内心的懊悔随着时间的流逝呈指数级攀升。他本无意宴会,也没有收到邀请,却像个痴汉一样在酒神厅门口蹲守。要是被别的同学看到……世界崩塌的一千万种方式闪过脑海,他可能——不,肯定会尴尬得跳进白石湾,然后一口气游回霍布斯港码头。
“嘿——”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欧文吓得一激灵,瞬间心动过速,直至看清对方面容,刚刚飙升的肾上腺素才缓缓回落。
“混蛋!”恼火盖过惊慌,欧文压低嗓音怒道:“你说十分钟,自己看看现在过去几个十分钟了?我都以为你已经混进去参加通宵派对了。”
“实在不好意思,”尼克·温特伯恩的表情坦诚且欠揍:“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分短暂。”
“见到她了?”
“当然。”
“没人发现你?她没叫安保?没让人把你扔出来?”
“没有。”尼克挺起胸膛,“她不但收下了我的礼物,还很喜欢,甚至说有时间可以一起出去逛逛。”
欧文向上瞟了一眼,满脸狐疑,似乎拿不准到底是谁的脑子出了问题,但也没追问什么。一来温特伯恩先生素来言语夸张,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最多只能信一半,二来他们还有任务在身,因此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耗费唇舌。
禁闭之后,尼克的夜游行为就不再是秘密。虽然欧文知道得比对方坦白的时间早一些,但这不妨碍他表现得仿若未闻,并在对方求助的时候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热心,以便顺水推舟,让舅舅交代的任务能继续进行下去。今天晚上就是温特伯恩先生主动告诉他,要去学校的某个地方调查,希望有人同行。他勉为其难地答允,结果在安吉利斯小姐窗下浪费了半个晚上。
欧文故意表现出自己的不耐。“现在可以办正事了吗?说真的,你看起来像极了幽会被发现后从窗台跑路的小情侣,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就是诓我给你放风来的。”
“我是那种不靠谱的人吗?”尼克咧嘴一笑,在对方惊异的目光中,弯腰从角落的阴影中抱起一卷毛毯。“走吧,今天是个繁忙的晚上。”
———
建筑、小径、行人、零零星星的灯火、连绵不绝的树冠……俯瞰的角度让科林斯岛的一切都变得陌生又渺小,他们从学校上空飞掠而过,凉飕飕的风拍打在脸上,欧文却无法忍住不开口说话。
“你怎么会有飞毯?不——你把这玩意带到学校干什么?它根本就是违禁品吧!”他趴在毯子边缘喊道。
“只有在英国是。”有意或无意地,尼克跳过了第一个问题。“其实我一直觉得飞行毯比扫帚更舒适,也好带很多。科林斯建筑分散,路又难找,如果没有方便的交通工具,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你——诶,你怎么了?不会晕毯了吧?”
欧文脸色铁青,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答非所问:“我们已经在天上转了十二圈了!你真的知道自己要去哪吗?”
“我知道!只是不确定具体位置而已。”尼克面露尴尬,半眯起眼睛,努力回忆。“是一座白色的方殿,周围有很多廊柱,呃,这儿的建筑好像都长这样……前面有一尊站立式女神像,手里拿着本书,大概像这样。”
“你怎么不早说?那是校史馆。”欧文咬牙切齿道:“掉头,它根本不在这个方向!”
校史馆建在西区边缘,尼克对它陌生并不奇怪,如果他在科林斯学院多呆几年,写过很多次参观报告,一定会记住门前草坪上这座极富特色的赫拉像。
女神身披铠甲,右手托石膏板,左手握着刻刀笔,表情空洞温和,却自带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气场。微弱的星光为她蒙上浅灰的阴影,只被偶尔靠近的萤火虫照亮。
“这是赫拉?”靠近青铜基座,尼克抬头仰望着心心念念的雕像,声调有种难言的怪异。“怎么跟我见过的都不一样?”
“校史第一课:科林斯岛上很多主神的造像都跟外界有所不同,所以珍贵异常。在目前留存下来的所有赫拉像中,只有这一座穿着铠甲、拿着石膏板和刻刀笔,因此也被称为‘记录者赫拉’。”欧文还没从飞行中缓过劲来,横了他一眼。“哪怕稍微了解一点校史的学生都不会问出这样简单的问题。既然要调查,为什么不提前做点功课呢?”
他心情烦躁,语气相当不善,但尼克没有因他的指责表现出任何异样,点点头,一步两级跨上台阶,淡定地走进敞开的大门里。
欧文表情一滞,胸口淤塞却无话可说,只好继续跟上。
白天的校史馆还会有担任讲解员的学生,现在就只剩下黑黢黢的长廊和面目模糊的画像。纪念物陈列在罗马柱上,沿着长长的甬道一字排开。像修道院一样肃穆,像梦境一样幽暗。
……1830年,雷奥·胡夫治下,科林斯学院在地中海区域声名鹊起,但他积劳成疾,年纪轻轻憾然辞世……1845年,家族纷争,几任校长更迭,学校风雨飘摇、濒临破产……1857年,费恩·胡夫为C.C.注入巨资,击败自己的叔伯兄弟,成为实际上的掌权人……1867年,经过动荡和改革,科林斯精修学院终于在欧洲上流社会占据一席之地……
不论盛夏还是秋冬,附近总有成群结队游荡的萤火虫,夜间禁留明火,那些飘忽不定的光团就变得更加醒目,几乎成为了校史馆内部仅剩的光源。
借着微弱的光线,尼克试图辨认刻在上面的注解。欧文远远跟在后面,没有任何靠近的打算。
上面的故事他都很熟悉,熟悉到他不去看,也知道每个段落的起承转合,以及每一桩光辉事迹后不可言说的真相和细节。
卡特勒·胡夫,1873年-1915年在任,是欧文的外祖父,也是历任校长中公认最庸碌的一位。他生于胡夫家族的全盛时期,却沉迷声色不务正业,被下属和亲族架空近四十年。长辈无能,子女的才干就尤为显眼。女儿罗珊娜·胡夫16岁巡游欧洲,偶遇朗曼家族的继承人,顶着七岁的年龄差挤掉男方原本的订婚对象,嫁入勋贵之家。次子西尓弗·胡夫天资聪颖,本是家族的重点培养对象,却在任职后立即着手剪除异己,让自己的叔叔们几乎失去了全部的投票权。只可惜这些年他年事渐长,C.C.又大不如前,加上独子艾弗拉姆不成气候,其他后辈子侄也就蠢蠢欲动起来。
“我很好奇,科林斯的校长为什么都姓胡夫?”
尼克冷不丁提出个问题,打断了欧文的思绪。
他未作多想,答案脱口而出:“因为奥斯顿先生是学校唯一的创始人,之后科林斯学院所有的修缮、建设工作也都是由他后人完成的,所以岛上的一切都是胡夫的私产。”
“胡夫家族,还是胡夫校长?”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胡夫家族,但通常情况下二者没有区别。”
尼克“哦”一声:“那我们的校长很富有啊,整座科林斯岛都属于他。”
欧文隐蔽地瞥了他一眼。西尓弗·胡夫显然就属于例外的情况。但他不想把胡夫家的矛盾暴露在外人面前,就没吭声,反问道:“你到底在找什么?如果只是看这些,我们完全可以白天再来。”
尼克神神秘秘地一笑,低头看了眼时间,左右张望一番,自言自语道:“应该差不多了。”
一声清亮的口哨,飞毯悄然舒展。尼克连拖带拽地把欧文拉了上去,循着记载着大事年表和人物生平的石碑缓缓攀升。浮空的高度很快超过了文字的最顶端。黑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天花板,如镜面一样光洁,他们的影子映在其中,既像是直直朝着穹顶飘去,又仿佛迅速远离。
零星游荡的萤火虫渐渐变多了起来,无数翠绿的光点从漆黑的缝隙中落下,两人沉浸其中,仿佛闯入了一场盛大的极光。
欧文下意识张开嘴——有生以来,他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萤火虫,更何况在校史馆内。本想扭头问问尼克,但他转过头,忽然皱起眉,意识到了更严重的事——这条走廊看起来和他们刚进来的时不太一样了。
罗马柱仍旧林立两侧,一排排的,向前向后都看不到尽头。摆在上面的纪念物成了一团团虚幻的黑色,像是某种粗糙劣质的投影,而非实物。墙壁上的画像消失了,天花板上浮现出神秘的金色花纹,一层薄薄的液体覆住地面淙淙流淌。漫天萤火的映照下,到处都在微光闪烁,给人以不真实的感觉。
自从认识了这位室友,欧文经常觉得自己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莫名有种终于玩脱了的感觉。
“这都是什么鬼?”欧文如临大敌。“你搞出来的?”
“你不是一直想弄清我来科林斯的目的是什么吗?”尼克颇为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几乎让他有些心虚。“这事一两句话说不明白,干脆带你来看看。”
“什么意思?我不太懂。”欧文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镇定道:“学生进入学校不都是为了上学吗。”
“确实如此,但胡夫校长和你显然都不怎么相信,不是吗?”尼克·温特伯恩轻笑一声,继续道:“否则,他干嘛让你监视我的行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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