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仿佛位于在水底,四周的石壁上映着粼粼水影,潮湿而黏腻的液体沿着钟乳石的末端流下,缓慢落入正下方的玻璃器皿中。时间似乎已经过去很久,液体几近干涸,滴答接近尾声,承接的容器却只装满三分之一。
西尔弗捧起玻璃盏,对着昏暗的光线看了看,转身摆在后侧更为稳当的平面上,再次走到岩洞中心。那有一个看不见底的巨大水潭,旁边建着一座气势恢弘的方形石台,正对着上方漏下的波光。
石台带着明显的斧凿痕迹,线条粗犷,却嵌着一簇簇纹路精美的金色尖刺。一个静止不动的麻袋摆在台面上。荆棘状的尖刺从各个方向深深扎入麻袋中,暗渍遍布,但已不再有血液流出。
西尔弗的表情有点嫌恶。他用力拽住麻袋的一角,将它从尖刺中拔出,费劲地一点点挪至石台边缘,猛地一踹。麻袋滚下,跌入深渊,许久后,才有沉闷的落水声传来。
奇异的现象在这一秒发生了。深潭中的水如同沸腾,硫磺味飞快上涌,又飞快退去。短促的潮起潮落后,一个不满的声音自空谷传出:
“你真是越来越随便了。当年要是有谁敢用这种方式向我献祭,下一个被送上祭台的就是他自己。”
“现在距离那个时代已经有几千年了。如果你能找到更好的人,随时请便。”西尔弗神情和语气都不太友善。“另外,你听起来比之前更苍老了,真的是在恢复吗?”
“这取决于你,而不是我。以你给我的献祭和索取,如果还想要我恢复力量,恐怕需要数以千计。”
“那不可能。”
“一切都是等价的,你献上什么,自然就会得到什么。”
“你管这个叫等价交换?”西尔弗偏头,随意指向放着玻璃器皿的位置。“也许会有人觉得这是等价交换吧,但胡夫家族屹立不倒这么多年,不是没见过世面。”
深不见底的潭水中传来一阵大笑,在空旷的岩洞中反复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贪得无厌,巧取豪夺,还要故作清高。啧啧,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衰落了。至少你的祖先向我祈求赐予的时候,姿态可比你要好看得多。”
“呵,那你倒是说说,是我的哪位祖先?”
“凡人的名字不配被我铭记,但你们的血有相同的味道。”水花翻涌,拍打岩壁,那个声音停顿片刻,继续道:“从你进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们会许下一模一样的愿望。天性是不会改变的。”
西尔弗心中微动,表面上却哼了一声。“故弄玄虚。”
“是不是你自己清楚。”它似乎并不在意西尔弗的轻视。“你的某一位先祖曾给送给我一个女孩,她的血液里有我需要的东西,使我比预计更早得苏醒。现在这座岛上有一个男孩,如果你把他带给我,你将会收到比你的祖先更丰厚的奖赏。”
“岛上的男孩?学生?”
“我的听觉最近才开始恢复,不知道你们怎么称呼他。他的血液有同样的味道,可以让我恢复得更快,你也可以得到更多。”
“如果你的筹码只有这些,也不值得我冒这么大的风险。”西尔弗冷漠以对。“这里的学生都出身名门,其中不少在整个欧洲都有翻云覆雨的影响力,想动其中任何一个,都要做好提前结束这辈子人生的准备。”
空谷之中再次传来笑声的回响,瘆人的爽朗。在任何谈判中,第一个开价的人都会丧失主动权。西尔弗深知这个道理,所以耐心地等着笑声平息,没有说话。
“你已经学会讨价还价了。比你的祖先们都要坦诚、直接,这样很好。”笑过之后,那个声音低沉道:“说吧,你的愿望是什么?”
他沉吟片刻,回答:“这取决于你能提供什么。”
“嗯,让我听听看……一座黄金堆积而成的海岛?真是可悲的蝼蚁啊,我拥有的伟力突破自然的极限,我能提供的回报远比你索求的更丰厚,可你的愿望竟如此卑微渺小。”
一阵薄怒涌过,西尔弗脸色阴沉了许多。“所以,你能不能做到?”
“可以,但我不会给出如此平庸的奖励。”
“……如果你再这么兜圈子,恐怕就要等上几百年,看能不能遇到下一个听到你求救的路人了。”
“我给出的承诺是——‘弥达斯之触’。”
“什么?”西尔弗震住了。
“如你所想。你们人类梦寐以求,却数千年未曾现世的奇迹。”
西尔弗不是没听过弥达斯的传说。在神话中,弥达斯是一个富有的国王,因救起了酒神狄俄尼索斯的老师而得到了一份恶作剧般的礼物——点石成金术。他的双手所触皆化为黄金,不能饮,不能食,甚至误杀了最爱的女儿,最后只能哀求酒神收回成命。西尔弗小时候就对这个故事印象深刻,但让他在意的不是其中的讽喻和意义,而是弥达斯的愚蠢。明明可以通过一个限定解决问题,却非要浪费神赐的机会。如果弥达斯足够明智,就应该将点石成金的能力局限于一只手或一根手指,那么他将轻松成为全世界最有权势的人,甚至没有之一。
顶部投下的光影斑驳交错。西尔弗的神情变幻一瞬,很快恢复冷静。“我凭什么相信你?”
“不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我听到了你动心的声音。”
“你——”
“不要试图威胁我了,你不会以为自己真是我唯一的信徒吧?”它轻笑一声。“回去之后,你可以先尝试一下,但需要记住的是,我既然能提供给你机会,提供给别人也一样。”
深潭底部忽地亮起幽光,石台之上,金色荆棘开始野蛮生长。
西尔弗克制住后退的冲动,伸出手,在蜿蜒而来的尖刺轻轻一点。左手的食指像是被扎了一下,但是没有血液流出。与此同时,一种磅礴的力量碾过整个岩洞,震得人脚下不稳。西尔弗急急奔向放置玻璃器皿的位置,期间始终小心地抬起手指,没有触碰任何东西。
深渊中,水面“哗啦”上涌,迅速淹没了石质平台、经济、钟乳石和目之所及的一切东西,仿佛这个岩洞本身就是从大海中挤占出来的空间。现在气泡破裂了,海水要夺回自己的领地,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西尔弗本能地闭上了眼,但声势浩大的波浪未能触及他分毫。水光在一刹那间退去,仿佛潜泳之人浮出海面,西尔弗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手中还端着一块嵌在玻璃内的、沉甸甸的金饼。
他用拇指侧面抚过黄金表面,随后敲碎玻璃盏,把黄金单独分离出来。房间的装饰画背后藏着一个暗格。门一打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金饼叠在一起显露出来,灿烂夺目,蔚为壮观。
沉醉的表情只持续了不到半秒。西尔弗左手的疼痛越来越明显,像是被蜜蜂蛰了一样灼烧。他捧着手指,快步走过房间,审视自己拥有的每一件东西:桌子太大,文具太小,花瓶太醒目……最后,他将视线投向银盘盛放的无花果,面露喜色。
触碰之际,奇迹真的发生了。
不可名状的力量奔腾流泻,来自岛屿,来自天空,来自无处可寻的虚空中,经由他的指尖,传递到成熟的果实上。起初只是一个金色的斑点,而后以此为圆心,迅速扩大,无声无息地侵吞生命,让它由外而内地发生质变。芬芳散失,水分干涸,深绿褪尽,最终成为一枚冰冷而沉重的纯金制品。
狂喜照亮了他的整张面孔。西尔弗难以置信地攥起金无花果,反复检查多次,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呼吸粗重,好长时间才真正冷静下来。
……这究竟是怎样的力量?
他是在听到召唤后才偶然打开通道的。按照那个声音的自述,它显然处于某种限制状态,但即便在这种状态下,已经能创造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奇迹。更重要的是,根据对方今天透露的信息,西尔弗甚至不是第一个与它交易的人。很久之前,胡夫家族的祖先就曾至少举行过一次献祭,获取了价值不菲的馈赠……
先辈的名字一个个闪过,西尔弗眯了眯眼——他大概猜到是谁了。
费恩·胡夫,一片笼罩在西尔弗·胡夫头顶近十年的阴云;还有他的儿子小费恩和孙子迪马特,前者和西尔弗的亲叔叔达米阿串通一气,在C.C.的帐簿上留下了巨额的亏空,后者和西尔弗角力多年,最近才被送进坟墓。胡夫家族这一脉的三代人,每一个都是让人头疼的对手,总是能在学校控制权争夺的关键时刻拿出大笔资金,却始终对财富的来源守口如瓶。此前,西尔弗以为他们只是在保密自己的经营之道,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他们隐藏最深的底牌。
西尔弗危险地摸了摸下巴。与未知存在的交易存在巨大的危险,同时也能带来巨大的好处。最好的办法显然是利用它,但让它始终处于限制之中,无论对方是天使还是魔鬼。
他目光锁在纯金果实上,久久没有动作。
虽然还没有明确的计划,但唯一确定的是,在拿到足够的利益之前,西尔弗也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有了初步的决断,西尔弗准备将金无花果一并锁入密室之中,但在锁上柜门的前一秒,他忽然改变了主意,只将金块放入暗格里。自己则离开卧室,经由过道进入套房外的校长办公室内,将黄金果实放在书桌上的果盘里。任何人看到,都会为它惟妙惟肖的精致工艺大为惊叹,并出言赞美这件栩栩如生的黄金奢侈品。
西尔弗坐在高背椅上,按铃叫来秘书。布置完日常工作后,他状似随意地加了一句:“吩咐下去,不用再找流浪汉了。去贫民窟看看,那里有的是多余的小男孩、小女孩。”
秘书面露惊色,但没有表示出任何异议。
秘书离开后,办公室再次恢复安静。西尔弗将椅子调成面向落地窗的方向,俯瞰校园,一边摩挲着指尖,一边自我说服般地喃喃低语:
“只是一个学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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