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争论的焦点，无非温特伯恩的先祖当年是否刻意隐瞒了真相，但你们审判的对象，从一开始就跟这场失利没有关系。不论大祭司的初衷是什么，尼克都不该因为数千年前的一位先祖而受到惩罚。行动胜过言论，更胜过意图。尼克在为不是自己犯下的错误做出补偿，你们之所以能审判他，也是出于他的选择，而不是你们的努力。在这种情况质疑他的动机，本就十分滑稽。”
部分雕像喃喃赞同，但也不乏质疑的声音。
“他可是先知家族的后裔！谁能保证这不是另一场骗局？”
“骗局，总要有价值才能成立。你们掌握的筹码，除了历史，还有什么值得图谋的东西？除了真正在意真相的人，还有谁会关心？任何人凭借‘预见’的能力，都能轻松在社会上占有一席之地。温特伯恩的后人即便不去跟胡夫家族争夺宝藏，也一样可以过得富足安逸。对他而言，参与这件事的风险和损失远远大于可能的收益，欺骗还有什么意义？”
“因为他们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雅典娜面无表情地说。“当年，我们的十二支黄金矛只能重创‘它’，无法将‘它’杀死。‘它’再次归来的时刻就是全世界的末日，温特伯恩也无法独善其身。”
“如果末日真的无法避免，预言家不应该是最早知道的人吗？既然他都没有放弃，就说明一切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对不对？”卡琳深吸一口气，环视形形色色的雕像。“真正利欲熏心、冷酷无情的人不会回到这里，他们只会对重要的消息待价而沽，秘密建造自己的诺亚方舟，或者充分享受最后的自由，然后等着跟其他人一起下地狱。”
“我宁可跟他一起下地狱，也不会再相信温特伯恩说的一句话！”阿瑞斯愤恨地将长矛插在地面上。“他无辜，他不该受到先辈的牵连，那我的族人就是有罪的吗？温特伯恩用十二部落的全军覆没，换取自己家族的兴旺发达，他们的后人不接受惩罚，谁来付出代价？！”
卡琳感到一丝悲哀。
“温特伯恩是先知、是领袖，所以他振臂一呼的时候，没有人提出异议。你们声称，跟随他是出于敬仰和爱戴，可当你们决定加入战争的时候，谁考虑过失败的后果？仇恨一个人的原因可以来自欺骗、背叛、伤害等等，但你们将怒火集中在尼克身上，其实只因为他是个幸存者。”
静默再次统治全场。没有咒骂和交头接耳的时候，这些雕像就真的一动不动，像墓地一样死气沉沉。卡琳望着无动于衷的它们，感到一阵阵绝望。
王座上的雕塑沉声道：“证人发言完毕。准备投票吧。”
这时，一个一直作壁上观的年轻男性雕塑忽然开口了。“队长，我有个主意，想跟大家分享一下。”
卡琳看向出声的雕塑。从带有金色翅膀的帽子判断，它应该是狡诈与商业之神、诸神的信使赫尔墨斯。她不常写信，只是隐约记得邮局前的雕像长这样。
“这儿没你的事，赫尔墨斯。”阿尔忒弥斯低声威胁。
“怎么不关我的事呢？”赫尔墨斯站出来，笑吟吟地来到卡琳身侧，场地中央。“这位小姐刚才有一句话说得很好，非常好。‘行动胜过言论，更胜过意图’——我很久没听到这样动人的雄辩了，一定得请她亲自为这句话做个注脚。”
卡琳心中咯噔一下。
“美丽的小姐，我就不请教你的名字了，反正之后可能会有很长时间互相讨教。”它似乎在与卡琳说话，眼睛却故意瞥向尼克·温特伯恩的方向。
被盯住的男孩察觉到不妙，试图向这边靠拢，但被跟前的阿瑞斯和波塞冬拦住了。
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后，赫尔墨斯移开视线，继续说道：“首先得承认的是，由于我们部落拥有的天赋本就十分弱小，我深知为什么各位会觉得证人的解释苍白无力，以至于无人辩驳。所以，我想提出两项建议，既能增加证词的说服力，也在不违背公平的前提下，最大限度保留大家复仇的可能。”
有些雕像面露不屑，但也有些躁动起来。相比正义的过程，它们显然对正义的结果更感兴趣。
“第一，我希望证人能充分展现对自己言论的信心，以及践行它的勇气。美丽的小姐，你能保证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正确无误，没有虚假吗？”
“可以。”
赫尔墨斯狡黠一笑，指向尼克。“那如果我要求你与他站在一起，一旦对他的指控成立，你也会遭受同等的惩戒，以上的陈述是否还有效？”
卡琳颤声道：“有效。”
一阵轻微的骚动传开。
赫尔墨斯面向大众，摊开双手。“诸位见证，我可没有使用蒙骗或者胁迫的手段，让这位美丽的小姐同意作保。”
“你在说胡什么？”尼克神情激动。“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闭嘴！”波塞冬呵斥。“现在还轮不到你说话。”
“第二，最该遭受审判的罪人的确已经死去多年，以至真相缥缈、难以断定，且当事人为先知家族的直系血裔，我们也无法判断他们强悍的天赋还能发挥多少作用。所以，我的建议是启用‘神裁法’，并由证人代替当事人参加，以示公平。”
话音未落，已有不少雕塑附和赞同。卡琳不知道‘神裁法’是什么，但从尼克的表情看，一定不是好东西。
“有没有搞错？！什么年代了还要用——”
“砰”的一声。阿瑞斯回身一拳打在尼克的下巴上。
男孩连叫喊都没来得及发出，瞬间就被向后击飞，重重摔在了数米之外。鲜血一路溅落，还伴有白色的碎齿。卡琳倒抽一口冷气，德墨忒尔面露怒容，连围观的雕塑都动了恻隐之心。
“阿瑞斯，审判还没结束。”阿波罗不快地提醒。
“我只是教教他，什么叫‘安静’。”阿瑞斯答。
倒在地上的男孩紧紧捂住口鼻，身体痛苦地弯成弓形，确实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一时间，议论声此起彼伏。连王座之上的男性都不得不再次用权杖敲击地面，维持秩序。
“审判继续。”
“是，队长。”赫尔墨斯欠了欠身。“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我们就沿袭传统，用温特伯恩家当年最擅长的办法为他们的后人做一次裁决。鉴于本次参加‘神裁’的是一位美丽的女士，我个人推荐毒芹汁，免得命运批评我们不够仁慈。狄俄尼索斯，借你的酒杯一用？”
狄俄尼索斯脸色很黑，但还是照做了。两个金杯被送到卡琳面前，盛着一般无二的清澈液体，无法通过表象做出任何判断。
“一杯有毒，一杯无害。若你所言为真，诸神会保佑你做出正确的选择。”赫尔墨斯自信地说。
不远处的尼克想要挣扎着坐起来，但他的脊背和胳膊都抖得厉害，只得躺在地上，一边打手势让她拒绝，一边发出含混的呜咽声。殷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渗出，在红色的长袍上形成大片大片的深色污渍。阿波罗走过去，蹲下身，似乎是想为他治疗。
卡琳不想分心，低头盯着金杯看了半晌，问：“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准备了两杯毒药？”
赫尔墨斯露出微笑，反问道：“你要拒绝神裁吗？”
双拳紧握又松开。这显然已经不是一道选择题了。
于是，卡琳横下心，随机拿起一只酒杯，闭上眼睛，仰头一饮而尽。杯中的液体寒凉刺骨，咽下之后又灼灼滚烫。因为过于紧张，她被呛到了，脸颊通红，满眼泪花，抓着嗓子剧烈地咳嗽起来。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除了咳喘渐渐平息，没有别的事发生。
众目睽睽之下，穿浅蓝色长裙的女孩努力忍住眼泪，站直身体，倒转金杯，将空空的杯底展示给周围，然后扔在地上，傲然道：“我喝完了。”
无人回应。这一次，连波塞冬、阿瑞斯、雅典娜也没有发出异议。沉默之中，王座上的男性发出了最终的指示：“投票开始。当事人回避。”
挡在卡琳面前的雕像退开了，她立刻朝着尼克飞奔过去。
“他伤得重吗？”
“不轻，但不至于危及生命。”阿波罗弯腰抱起陷入昏睡的男孩，说：“我们先出去吧，该投票了。”
“你不参加？”
“他们知道我会投给谁。”
仿佛所有的勇气都在此刻耗尽一般，卡琳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落下。“谢谢。”
阿波罗正往神殿外的圆形大厅走去，听到这里怔了一下。石刻的面容不适合细微的表情，但它的状态明显介于轻松和复杂之间，似乎有什么想说，但又不知道该不该说的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