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泉池中间裂开一道掌宽的缝隙,葡萄酒漏得一干二净,墙体倾倒,廊柱断裂,更不必提满地都是的瓷器和壁灯的碎片……任谁也无法想到,这样混乱的场景会出现在科林斯精修学院。
原因很简单,酒神之夜发生了一场地震,烈度空前,以至于超过半数的建筑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彼时的罗兰正靠在卧榻上,看安东尼奥跟几个女孩猜拳调笑。伊蕾娜大声评论着今年葡萄酒的好坏,但他压根没指望学校的酒窖能有什么惊喜,所以只觉得她聒噪。
晃动传来时,派对正值**。酒至半酣的学生们聚集在歌舞升平的大殿中,很多人都以为自己喝多了,直到尘屑掉落、地面变形才惊慌失措地意识到要往外跑,结果因推搡踩踏受伤的人比被坠物砸到的还多。
安吉利斯包厢所在的位置极佳,他们是最早一批跑出来的。可卡琳开场后就没和他们呆在一起,再被找到时,人已在校医院里昏迷不醒。
罗兰不禁不怒火中烧。这让他想起了开学之初的那件事。当时他也是自己在无底的海水中挣扎,而那艘该死的船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到。安吉利斯天生属于世界的中心,一丝一毫的轻慢都是对这个姓氏的侮辱。
“平时你不都和她在一起吗?”他疾言厉色地转向伊蕾娜。“人丢了都不知道?”
“她、她只说要出去一下,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久……”
伊蕾娜做出一副六神无主楚楚可怜的模样。她身上还穿着酒神祭的服装——黑色多利安式无袖裙,搭配金色的臂环和发网,奢华典雅、容光焕发,和躺在床上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罗兰根本没耐心听完,转头就去责问医生。“她现在什么情况?”
“除了一些擦伤,暂时没有其他受伤的迹象。”
“那她为什么一直醒不过来?”
校医面露难色。
“安吉利斯小姐并无大碍,只是疲劳过度而已。赛斯,你去忙你的吧,我可以照看这边。”珀伊尓斯·昆西侧过身,拍了拍校医的肩膀,让后者离开了。
罗兰盯着说话之人。“你是谁?”
“你的天文学老师。”珀伊尓斯丝毫不觉意外。“这门课你没怎么来过,不认识我也很正常。”
“你都不是医生,怎么知道她有事没事?”
“我曾经是。现在受伤的人太多了,有许多棘手的情况需要专业的医生处理。赛斯医生不可能留在一个地方。”
“那是你们的事,我不管。要按你的说法,卡琳只是睡着了,那你现在就把她叫醒啊。万一有事,耽误了治疗谁赔得起?”
“……尼克?”卡琳的眼皮弹动两下,缓缓睁开。
“她醒了!”伊蕾娜夸张地捂住嘴。罗兰哼了一声。安东尼奥仍是惯常漫不经心的样子,瞥了一眼,自动后退半步。珀伊尓斯越过他们,第一个走到床边。“安吉利斯小姐,怎么样?身上有不舒服吗?”
“没有。”卡琳低低地说,“这是哪里?我为什么——”
“刚才地震了。你自己乱跑,结果晕在酒神厅外,差点被人踩到。”罗兰没好气地说,“尼克是谁?你一醒来就在叫他的名字。”
卡琳终于找回一点头绪,茫然地望向周围。“对,我之前好像是跟他在一起……他去哪了?”
“尼克·温特伯恩?”珀伊尓斯神情凝重一瞬。“他也在,只是情况有些复杂,一时还不好判断。”
他反手拉开床帘,嘈杂的背景音立刻涌入隔间。
一帘之外的校医院早已人满为患。焦头烂额的护士走来走去,伤势较轻的只能两人共享一个床位,走廊里全是唉声叹气的学生,所有人都怨气冲天。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放着一张硬木长凳,尼克·温特伯恩和另外几个学生挤在一起。他的脸上和衣服上都沾满尘土,还吊着一条胳膊,虽然血迹已干,也没有其他伤口,但神情木讷、双眼发直,明显地透着不对劲。
“哎,之前我是不是让你整个人?他叫什么来着?”罗兰用胳膊肘捅了捅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挠挠鼻子,小声回答:“就是他。”
卡琳听到了,尖声质问:“你们干了什么?”
“诸神见证,我什么都没干!”安东尼奥赌咒发誓。“这家伙鬼精鬼精的,一次都没让我堵到过。这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珀伊尓斯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到尼克面前,在男孩眼前挥了挥手。“尼克,你好点了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没有任何反应。之所以说‘任何’,是因为他连点头、眨眼这类最基本的动作都没有。尼克·温特伯恩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一动不动地坐着,似乎对外界的一切无知无觉。
珀伊尓斯直起腰,面带忧色。“我们检查了他的瞳孔、呼吸、脉搏,一切正常,就只是没反应而已。我推测可能是被吓到了,但现在只能优先处理外伤,晚点才能解决心里问题。”
罗兰十分鄙夷。“切,多大点事,至于吗。”
“他不是被地震吓到的。”卡琳低声说:“刚才我们在廊下说话,一根柱子突然砸下来。他把我撞开,还用胳膊挡了一下,我才没有受伤。那时他还不是这样。”
“之后呢?”
“不记得了。”
原本坐在长凳上的人早在他们走来时就躲开了,现在这里只剩尼克一个人。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罗兰前迈一步,把脚伸到长凳下,勾住底部的横杆向上一抬。“哐”的一声,长凳掀翻,尼克硬生生直接摔坐在地上。安东尼奥啧了一声,旁边看热闹的学生立刻作鸟兽散了。
卡琳又惊又怒,“你疯了吗?”
珀伊尓斯也吓了一跳,赶紧蹲身去扶地上的人。他对安吉利斯大少的嚣张乖戾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会无法无天到这种程度。
“我就试试他是不是装的。”罗兰双手插兜,毫无负疚感耸耸肩。“看来是真傻了。”
一切诚如他所言。即便是被人抽掉座椅,尼克·温特伯恩也没有流露出特别的反应。没有愤怒,没有叫喊,只是瞪着无神的双眼,在摔倒的地方抱膝就坐,实在不像个正常人。
卡琳气得浑身发抖,似乎想说什么。伊蕾娜见状,立即出来打圆场。“别担心了,这里有医生呢。大家折腾这么长时间也都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就是,剩下的跟我们没关系了。伊蕾娜,你陪她在校医院再留一晚吧。我们就先撤了。”安东尼奥打了个呵欠,推着罗兰朝门口走去。可没等他们走出两步,卡琳的声音又响起了。
“我说,刚才有人帮我挡住了掉下来的柱子,我才没有受伤。你听到了吗?”
罗兰刹住脚步,语气不耐。“听到了。所以呢?”
“你知道开学的时候,是谁发现你掉进海里,四处找人吗?”
以问句回答问句,几乎形同挑衅。果然,下一秒,罗兰极缓慢地转过身,瞪视着卡琳。
“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你想表达什么?”
伊蕾娜小幅度地拽卡琳的袖子,但被她挣开了。
“就是他,刚才被你抽掉椅子摔在地上的人。要是我没听错,你还曾想找人‘收拾’他,像之前对待本杰明那样?”
“我管他是谁呢?倒是你,一觉睡醒就跟吃错药一样,为了个外人没完没了。”
“我总告诉自己,你只是脾气太差、缺少管束,只要没人惹到你就可以相安无事,但今天我终于得承认,这都是我自欺欺人的幻想。同情和同理心不会慢慢长出来,因为你根本没把除自己之外的人当做人来看。”
罗兰难以置信地看着卡琳。从小到大,他印象中的卡琳都是温顺沉默的,即便难得多说几句,也总是轻声细语,别人没听清就不敢再说。他不喜欢唯唯诺诺的卡琳,因为有这样的姊妹让他感到丢脸。可他同样不能接受有自己想法的卡琳,在对他指手画脚的人中,唯独亲人无法去除。
“罗兰,你先别生气。”伊蕾娜明显慌了。“卡琳不是那个意思,她、她只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就是这个意思。”卡琳制止了伊蕾娜,颤声道:“春假你可以继续搭‘塞壬’出去玩,但今年我会留校过节,就不跟你一起了。”
罗兰气极反笑,指着卡琳,对安东尼奥说:“拜托……她是不是脑子出了毛病?塞壬号是我的船,请谁不请谁不该是我说了算吗?还留校过节,真以为能威胁得了谁啊。”
塞壬号是安吉利斯先生给自己一双儿女的十二岁生日礼物,但一直只有罗兰在用。时间长了,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这艘游艇原本归两个人所有。
安东尼奥揽住罗兰的肩,示意伊蕾娜也把卡琳带走。斗气的兄妹两人被各自的朋友拽开,连经过的护士都退避三舍,生怕触了霉头。离开校医院的路上,罗兰始终骂骂咧咧的,直到快要回到空中花园区才终于停下。
在全岛最气派的宿舍门前,他困惑地转向安东尼奥,问:“我真不明白,我明明都是为她好,她有什么可不满的?还‘不把别人当人看’……我做错了什么,至于受到这种指控?”
安东尼奥配合地用力摇头。“我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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