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卡琳(2)

“不过……这倒确实像温特伯恩们会说出来的话。”回忆片刻,阿芙洛狄忒半是感慨、半是唏嘘地说:“近神,却不敬神,很符合他们一贯的作风。”

卡琳不快道:“就不能是因为他们天生乐观?”

“乐观?”阿芙洛狄忒嗤之以鼻。“你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们啊。如果说有什么特质是温特伯恩们与生俱来的,可能是骄傲、是冷漠、是疯狂、是执拗,但一定不是乐观。对祭司家的年轻人来说,学会乐观是比掌握天赋更紧迫的功课。因为无法驯服视觉的下场最多是疯或瞎,但学不会乐观的都死了。”

卡琳心里咯噔一声。

“你以为先知的人数为什么那么少?”

她如实承认自己没想过。

“寻常人看到的、看不到的,他们全能看到,”它叹了口气,幽幽道,“光是这点就足够大多数人抑郁疯癫了,但他们还有自己的修行。

“温特伯恩的孩子从会记事起就能逐渐看到未来的画面,只要天赋不差,就会成为助理祭司,跟随在青年祭司和女祭司身后,学习各种东西,然后参加第一次评定。合格后可以选择回归正常生活,也可以成为见习祭司,继续走侍神之路。因为前者会让他们的天赋就此止步不前、或渐渐退化,所以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后者。

“青年祭司到一定年龄会参加第二次评定,通过后可以被称为传秘师,负责教导年轻的助祭,或者离开神庙,云游到其他的村庄,独立给出意见,这在任何部落中都是极受欢迎的。对于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完美的人生结局了,但温特伯恩的祭司生涯不会到这里就结束。

“经过漫长艰苦的历练,或等他们自认为对预知有了足够的造诣和理解,往往会再次回到原先的部落,独自进入洞穴悟道、禁语苦修,以便继续深入研究命运。但大多数人进入之后也不会有所成就,甚至会直接死在里面,以至于大祭司不得不设下名额限制,每年只允许几个人闭关。”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的第一个爱人就出身这个部落,可他执意进入岩洞,再也没出来。” 阿芙洛狄忒慵懒地舒展身体,摆弄一下肩头的海螺别针。“什么都拦不住一个决意去死的温特伯恩。”

卡琳咬唇不语,手掌紧握成拳。

短暂离开的巨石再次沉甸甸地压在她胸口,提醒着她接下来要面对的事。倘若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了解的局外人,温特伯恩们的传说就是一则奇妙又遥远的神话故事,可当她熟悉的人与他们联系在一起,那些踏上不归路的年轻祭司便都染上了尼克的影子。

他知道吗?她不确定。但无论知情与否,当一个预言家说自己不相信命运的时候,必然不会怀着昂扬的心情。

“所以呀,别为了小祭司的英年早逝太伤心了,他们有自己的路。”阿芙洛狄忒不以为意地说完,忽然装作惊慌地掩住嘴唇,“哎呀——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

卡琳神色冷淡:“他还活着。”

“目前如此。”它暧昧地笑了,“按我的建议,你们应该放下一切杂念,尽情跳舞、唱歌、喝酒,做所有还没来得做的事,好好享受一下最后的时光。”

“然后被突如其来的灾难终结生命?”

“这难道不是个很棒的结局吗?”阿芙洛狄忒柔声道:“既没有被漫长的恐惧统治,也不用做徒劳无功的挣扎。比起我们,你们简直幸运得无与伦比。”

“放弃自己的未来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卡琳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荒谬的羡慕之情。“你们至少努力过了,不像外边的大多数人,有的不相信,有的甚至不知情。”

极其短暂地,阿芙洛狄忒空白的瞳仁中掠过一丝略带怜爱的笑意。它喜欢借助各种矫揉造作的小动作刻意模仿少女情态,这一次却流露出了近乎老妪的神色。卡琳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某些表象误导了:不论雕像的看起来如何年轻,在冷硬的岩石的那边,都不可能是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而是见证了漫长的时光和无数的死亡的老人了。

“我只是希望,你的爱情不留遗憾。”年长的爱神如是说。

沉寂半晌,卡琳用自言自语般的声音道:“……这不是你说了算。”

它显然没听清:“什么?”

“我说,这不是你说了算。”卡琳·安吉利斯重复了一次,声音轻缓、语气坚定。她从未如此确信,如此清醒,如此义无反顾。仿佛那些曾在尼克眼前浮现的幻象也在她眼前展开,如同夜空的极光,海边的波浪。她知道那都是她的遐想,也同时知道它们会成为现实。“我的爱情有没有遗憾,只能由我说了算。”

阿芙洛狄忒摇摇头。“小妹妹,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选了什么。”

“没错,我不知道,但不管是什么结果,都是我自己选的。”卡琳顽固地说。她能感受到阿芙洛狄忒的松动,因为一个真正心灰意冷的灵魂不会对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感兴趣,但是——

“那你呢?你一次次地将我拉进你的世界,不肯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东西,却执着地劝告我去及时行乐。我在乎自己的生命很正常,但你为什么要在乎我和尼克呢?”

“因为我很好奇,我掌握的力量足以穿透生死,却不被重视。我倒想看看,是不是所有的祭司都能抵抗这种力量,都会不惜一切践行使命。”它伸个懒腰,恢复了作壁上观的表情。“至于最后的审判……这是你们的末日,我也无能为力。”

“根本不是那样的!”她烦躁地喊出来:“灾难到来时,你们也一样会消失。你们一直知道黄金矛在哪里,也知道怎么才能阻止灾难降临,所以尼克才一直都没有放弃!”

卡琳终于忍无可忍了。圣人可以反求诸己,但她做不到。即便当年温特伯恩出卖了黄金家族的所有人,最终杀死他们的凶手也是地下的魔鬼。人总是憎恨叛徒超过憎恨敌人,卡琳为尼克感到不公,也为雕像感到不解。

“你们明明知道谁是罪魁祸首,明明相信尼克是无辜的,明明没有自己声称的那样冷漠无情,为什么始终不肯迈出最后一步呢?”

它沉默许久,似笑非笑道:“因为,答案对你毫无用处。”

“有没有用都可以告诉我,我自己可以判断。”

阿芙洛狄忒垂下目光,用掌心捂在水罐的出水口。源源不断的水流短暂地停止了。先是波纹消失,然后水面下降,浅蓝色的池底逐渐露出水面。

卡琳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喷泉的底部不是平面,而是一个自边缘向中心陡峭下降的斜坡。阿芙洛狄忒脚下的石基是一根石柱的顶端,笔直地埋在水面以下。从上往下看,隐约可见一抹灿烂的金色嵌于柱身,无疑就是尼克心心念念想找的东西。

仅仅只是几秒钟,阿芙洛狄忒的手背上就出现了裂隙。它松开手,汹涌的水流从体积完全不符的黄金水罐中喷薄而出,迅速注入清浅的水池,掩盖了石柱和深渊。涌动的黄金像血一样渗出,填补了它受伤的缺口,却在洁白的大理石上留下了蛛网般的伤痕。

“要取出黄金矛,”阿芙洛狄忒歪着脑袋说:“除非我死。”

卡琳后退两步,头脑空白,呼吸凝滞。

极为荒诞地,她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则神话故事。神谕声称,解开戈迪乌斯城绳结的人将成为亚细亚之王,但它最终的结局是被亚历山大一剑劈开。

尼克也好,自己也罢,所有人都在竭尽可能地找到线索、解开谜题。然而这个问题也许就是诸神的玩笑——戈迪乌斯城的绳结无人能解。

原本晴空万里的玻璃穹顶上方忽然阴云密布。一道青色的闪电横亘苍穹,照亮了所有晦暗的角落。阿芙洛狄忒仰起脸,神情惊惶。

趁雷声响起前,它用那只完好的手掌向外一推。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卡琳向后掀倒,瞬间脱离了它的领地。

“如果直到最后你的想法都没有改变,我会送你一件礼物。这是我力量范围内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希望那时候的你,依旧能甘之如饴。”

炫目的光芒让卡琳不得不闭上眼。她拼命地想抓住点什么,记忆却像沙子一样从指缝间流泻。等到双脚重新踩上现实的地面,卡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迈进喷泉,趴在及膝的水中一寸寸摸索池底。

“安吉利斯小姐,您有什么东西掉进喷泉了吗?”急匆匆赶来的执事挤过指指点点的围观人群,也翻进喷泉池,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她身边。“您不用自己找,告诉我们就行。”

“不用了。”卡琳用**的手背蹭了蹭面颊上的泪迹。“我也想不起来自己弄丢了什么。对不起。”

执事表情十分尴尬。也就因为对面是安吉利斯小姐,他才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或轻视,反而小心翼翼地赔笑道:“那不然我们先出去?”

“好。”

迈出喷泉之前,卡琳又望了一眼。水池底部平坦光滑,深不过一尺,清澈见底、一览无余。少女雕像立于中心的石基上,面容美丽空洞,微笑亘古不变。

“它原来就是这样吗?”卡琳指了指雕像身上细密的金色裂缝。

执事回头观察一番,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是啊,我们会定期给这里的雕像做清洁保养,好久之前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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