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她说：“我曾想过要成为像阿斯翠亚那样的女神。”
“原因？”厄里斯问，“绝对不会是因为羡慕她的金发和蓝眼吧？”
我失笑，摇了摇头。
“不。”
厄里斯蹙着眉头，她眨了眨眼睛，更加疑惑了。
我与她那双漆黑的眼睛对视着，宛若望见了整片没有星辰的夜空。刹那间，我感觉自己正沉溺在未知的虚无之中，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把我唤醒。
“已经无所谓了。”我说道，接着转移了话题：“你不回家吗？现在很晚了。”
“我不想回去，你这里比较有意思。”厄里斯撇了撇嘴，“不过我母神应该已经生完那两个小鬼了，正好，我带你去看一看吧。”
我原本想拒绝她的邀请，可我忽地回忆起来，因为我无耻地冒犯了母亲，所以外祖父不再允许我在夜深人静时安然地回归姨母的宫殿。
远方的山谷中传来属于宁芙的歌谣，那是比我母亲的声音还要空灵柔和的回音，在夜幕沉沉的大地之上悠扬徘徊。自然的精灵们好似不再惧怕我与厄里斯，因为我的耳中始终能够听到旁人无法得知的窃窃私语。
再见，奥林波斯的女神！她们高兴极了，边唱着歌，边手舞足蹈。
通往冥界的道路散布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或许是险峻的峡谷，或许是深不可测的洞穴，也或许是无人挖掘的矿脉，而最传统的一条则是大地的最西方。
厄里斯带领我跃入她来时的地壳裂缝，在恐怖的洞风中双手揽住我的腰肢，使我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我很惊讶她居然会在乎我的感受、保护我不被陌生危险得环境所侵扰。
茫茫无尽的黑暗里，许是忍受不了寂寞无言的感觉，她自顾自地重新打开了话匣子。
“我父神说母神这次会生对双胞胎，因此在她生产前，她让我离开冥界，等我的弟弟们平安出生后再回来。真是打的好主意，毕竟我确实快嫉妒死了，父神和母神明明有那么多孩子，我平常要跟一大群吵吵闹闹的兄弟姐妹相处，他们俩却非要再生几个……我本就准备让这两个新来的小家伙在母神肚子里互相争夺养分、打起一场凶恶的架来，最好两败俱伤地胎死腹中！”
我沉默地倾听着厄里斯发泄式的抱怨，这真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她可以如此自由洒脱地怀揣着恶意，并将它无所顾忌地释放出来，而我却不得不时刻压抑着自己的那份恶意，唯恐它酿成大祸。
然而，即便厄里斯在说出这些话时表现得义愤填膺，我也能够从中嗅出那些与我的处境截然不同的气息，比如她出生在一个和谐有爱的家庭，她的父母很爱自己的孩子。不过我的嫉妒心早已随着日复一日的成长而被扑灭在了疲惫的心扉，她是继姨母后唯一愿意主动亲近我的神祇，所以我便自作主张地把这份交情当作珍贵的友谊，即便她从未对我亲口承认过。
我们穿越了无穷无尽的黑暗，沿着看不见的碎石子路来到了一扇刻画着紫色花纹的黑色铁门前，这里迷雾漫漫，仿佛人间的香火全数聚集在了一起。
“刻耳柏洛斯！”厄里斯大喊道。
然后我便望见迷雾之中缓缓出现了庞然大物的身影，它粗粗地喘着气，锋利的前爪笨拙地往地面刨去，当它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清晰地见到这个怪物拥有三项深红色的、狰狞着面目的狗头，就连那三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也是深红色的，尖利的獠牙流下能够腐蚀物体的浊液。我皱了皱眉，闻到了恶臭难闻的气息，如同梦魇般在我周身挥之不去。
这一点倒是如出一辙，在神居里和人世间，他们皆称冥界的看门犬丑陋而又忠诚。
我想要抚摸刻耳柏洛斯的头颅和四肢，因为它懒洋洋地来到了我的身边，在重重地用鼻子嗅了我的气味之后，它朝我讨好似地摇晃起了尾巴，那毫无光泽感的粗糙绒毛看起来比每一个高傲天神的头发还要漂亮。事实上，我的确这么做了，冥府大狗的皮肤和毛发手感并不好，它们仿佛长着密密麻麻的小刺，令我的手掌又痒又疼。但当我抬起手时，这种奇怪的感觉随着磨红的淡去而消失殆尽。
刻耳柏洛斯低低地咆哮着，想要用那厚重黏腻的舌头舔舐我的脸颊，却被厄里斯强硬地推了开来，带着腐蚀性的浊液并没有毁掉她苍白的面容，反而融化进了她细微不可见的毛孔。
“好了，你们又不是不会再见面。”厄里斯也摸了摸刻耳柏洛斯的脑袋，接着转头拉住了我的手，“怎么流冷汗了？别害怕，亲爱的，这才到哪里呢！”
冥界的神祇似乎可以随意出入这扇刻画着紫色花纹的大门，我看到厄里斯无视了门锁，直接穿身进入了门后。或许是由于她正亲密地握住我的手，所以我也感受到了一阵如坠冰窖般的寒意，在将我全身的骨头刺碎时，使我能够顺利跟上她的脚步。
但当我睁开双眼后，世界再度化为了一片虚无。
没有迷雾，也没有怪物，仅仅只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未知空间，便令我陷入迷茫和恐惧之中。我呼唤着厄里斯和姨母的名字，声音由小渐大，我奔跑在没有光芒指引的陷阱里，被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所打败，犹如唯独只有我被抛弃在世界之外。
窒息的痛楚感总是在我不幸的时刻悄然降临，我紧紧地扼住自己的脖颈，不甘而又难过地听见了具现化于耳畔的心脏跳动声。
它冗长慢悠，仿佛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不是属于我的，可也不是属于他们的。我惊愕地松开双手，在连自己的身体也看不见的黑暗里倾听到了节拍声，这一次我清楚地知晓了，它是我的幻觉，更是我的现实。
你可曾听到过野兽和巨怪的长啸？在寂静不安的洞穴里，你误入了无法回头的歧途，临死前最后一次听到这个世界的声音。
我就站立在这里，与那困扰了我整个童年的幻象作着抗争。因为顷刻间，我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了，四肢变得修长有力，脸庞和身躯也成熟如硕果。
毫不夸张地说，我大概长成了母亲那样的少女，即使我没有继承到她圣洁的美貌，但我一定是自己最满意的杰作。至于以风神为首的众神们的意见？与我何干呢？
至少我绝对不会允许有谁敢轻蔑于我，并无情地伤害我的身心。
在我混乱不堪的记忆里，拥有显赫地位的太阳之主曾最后一次与我母亲在床榻上缠..绵..交..合，并向她坦白了他即将举办婚礼的事实。
“我会娶珀耳塞伊斯为妻，她拥有焚烧的能力。”赫利俄斯说，“在不久的未来，她还会为我诞下几个不朽的孩子。”
赫利俄斯身披紫袍、头戴日冠，看起来优雅高尚，可他对待我母亲的态度却冷漠而又粗鲁。
随即，我那假装镇定的母亲哆嗦着问道：“那我呢？你把我当作什么了？”
那时的她尚且会在我姨母的喷泉中清洗丰满美丽的躯体，晶莹冰凉的泉水湿润了她的肌肤，使她被玷污的贞洁恢复如初。这些都是我母亲的努力和徒劳挣扎。
他心里跟明镜似地了解，因此他从俊俏的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没有任何实质感情的浅金色眼睛淡然地从她白嫩的身上离开，顿时她恼怒地瞪大了琥珀色的眼睛。
“你会嫁给珀耳塞斯。”
我母亲咬紧毫无血色的下唇，赫利俄斯在用预言的腔调悠悠地吟诵着，然后又沉吟片刻，意味深长地望了过来——他望向了夜幕之上偷偷窥视的我。
他声音洪亮地解释了理由：“因为你孕育了一个怪胎。”
但是，那当然都已经无所谓了。
我依然站立于黑暗，在一片虚无之中对峙着将我迷惑的地狱深渊。或许我从出生起，就已经活在了这永无止境的阴霾之下。
我一直都听得见他的心跳声，那就像是他的呼吸，又像是垂死老人的最后叹息。我心想，若是他拥有实体，那他会像克洛诺斯一样高大威武吗？他会像克洛诺斯一样居高临下地稳坐于王座之上吗？
“无知者。”
他悲悯天人般的声音从虚空中降临，那竟比克洛诺斯的还要沉重，但其中夹杂着的却并不是狡诈与算计。
“你不该来此。”
于是我便得以知晓了。
原来，这个束缚我的世界为我而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