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州城被封，家家户户尽量闭门不出，以防一不小心被表情凶恶的修士抽了鞭子一命呜呼。孟瑶和忘臣自然也随大流封好大门，短时间不愁粮食的情况下，如果没有必要还是不出门的好。
也方便了忘臣仔细教导孟瑶修炼。
他博学多才，能将修炼法门讲得浅显易懂，应当是家族中指点门下弟子修行的人物。孟瑶被点拨了好几处以前不通的地方，犹如醍醐灌顶般，修炼一日千里。
孟瑶十分满意。
他最开始决定救人，一方面是这人的长相极其合眼缘，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得到些指导的念头，看来他运气不错，行好事得了好报。
而且忘臣在教导修行一事上不留余力，凡是孟瑶开口，都能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除此之外，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全部闭口不言。
最初孟瑶试图搭话，例如随意提起今日天气或者餐食喜好，而忘臣只是礼貌性地应和或者说些类似“无妨，多谢费心“等字眼敷衍过去。一来二去，孟瑶也瞧出了这人的苦涩和排外，也就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好奇，权当自己服侍了一位喜静的贵公子，衣着吃食上尽量照顾好他罢了。
孟瑶将外间收拾出来，放了个蒲团，空闲时间能让人独自打坐，也省得两人不自在。
两人就这样一起生活了七八日，孟瑶体贴心细，忘臣温柔知礼，顺顺当当，竟然是半点摩擦都没有。
就连就寝这最难的一关，也败在了两人规范的睡姿之下。
某日，孟瑶觉得时机成熟，而且自己的灵力修炼总算是上了正路，便想让忘臣指导一下他的自创法门，这几天相处下来，孟瑶看出忘臣修炼的法门同样是利用琴音，现下他最大的瓶颈便是自创法门灵力消耗过多，所以想请人提点一番。
至于会不会偷学，孟瑶并不担心，他没由来地对忘臣信任，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表示此人是个极为正派的君子。
孟瑶把之前收起来的半月琴拿出来，又见天色昏暗，主动去大门处点灯。
太阳落山，孟瑶踩着梯子将大门口的灯笼点亮，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喧闹声，内心微沉。
不过担忧也没什么用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孟瑶收起梯子进屋，堂屋里响起一连串单调的琴音，蓝曦臣正坐在桌前，就着两根蜡烛拨弄那把半月琴，旁边还有他琢磨法门的心得。
“怎么没有点蜡？”
“阿瑶真是天资卓越！”
忘臣抚摸着那柄粗制滥造的半月琴，手指随意拨动琴弦，深色的眼眸流光溢彩。
“巧技而已。”
见忘臣已经入迷，孟瑶只能去里屋把箱子里的油灯都翻找出来，灌满麻油放在灯架上。
目前他的两种自创招式都极为消耗灵力，目前只能个体疗伤，如果忘臣兄能助他突破瓶颈最好。
“目前存在于世的只有修剑，修音和修刀三种法门，对敌有余，支援不足，阿瑶能看见修行的不足加以补全，便胜过许多名门子弟了。”
忘臣称赞连连，如同发现了一块绝世宝玉般惊喜。
“离完善招式还差得很远。”孟瑶在他旁边坐下，将琴拿过，随意弹奏了一段云梦小调，灵力缠绕着琴音缓缓流动，最终流入两人的四肢百骸。
如同漫步于山野间，一时兴起踏入路边的清泉般畅快。
孟瑶又弹奏了几瞬，停了手道：“不过一会我的灵力就快见底了，离我最初的设想还差得远。”
忘臣静静地感受了一会这股外来灵力的流动，温和平静地滋润着腹部金丹流转，周身的灵力更加蓬勃。
他道：“阿瑶的招式我也无法给予指点，但是关于灵力的运用，为兄可以帮忙一二。”
他一手抚上琴弦，另一只手按住孟瑶的脉搏，示意他体会用琴时，灵力要如何与琴音配合：“我家的招式主要靠‘借力打力’这四个字。”
修士修灵，靠的是天地之间无处不在的灵力。
忘臣轻拨琴弦，灵力没有粗暴地缠上琴音，而是随着共振慢慢渗透，最后反客为主，将琴音引起的无主的灵力波动化作自身的养料。
“夜猎时，保全自身为上，如果用商人的话语来形容，便是精打细算地用每一个铜板。”肆意挥洒自身灵力而不顾后果，是年轻子弟常犯的错误。
“引导为上，压制为下。”灵力更加清晰凝实，几乎可见点点灵光。
“点到为止，不可留恋。”指尖停住琴弦，灵力用得恰到好处。
屋里无灵可问，灵力盘旋了一圈便消散了。
孟瑶若有所思，他的灵力修炼最近才算摸到门槛，用起来像是江水般波涛汹涌，却后继无力；而刚才感受到的灵力波动轻盈绵长，但持久坚韧。
他试探着，一点点将灵力附上琴弦，引导周围的灵力聚拢，又向外散开来。
大约过了一炷香，孟瑶才算是把刚才感受到的灵力流向重现得七七八八。
“多谢忘臣兄。”孟瑶感受着体内灵力的储备，相较以前联系过后的疲惫，现在可以算是游刃有余。
他又试了一招“回春”，发现灵力消耗只有刚才的十分之一不到，十分惊喜。
忘臣也不吝啬夸赞，又点拨了几处生疏的地方。
两人又练习了两盏茶的时间，见天色不早，很默契地停手准备休息。
但此时孟瑶耳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动静，他抬头看向忘臣，向来带着温煦笑容的翩翩公子此时眉头紧锁，很显然也听到了这番吵闹。
孟瑶起身扣住半月琴，笑道：“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托忘臣兄的福，现下正好有个机会试一试深浅。”随后整理好衣服，走到院中，道：“请指点，第二式，‘守心’。”
“咚——”
大繁至简，极为简单的一声弦音在脑海中震荡开来，那是寺院里亘古不变的钟声，伴随着念经的絮语，门外菩提树叶沙沙作响。
纷杂的念头和一直缠绕在内心的焦躁感化为虚无，只觉得世间万物不过如此。
如果对敌时中了这招，杀意战意尽消，岂不是成了任人宰割的猎物？
墙外的修士很好地印证了招式的效果。
气势汹汹在街口吵闹的修士们安静下来，低声絮语几句后，不知为何竟一同离开了。
院子里，孟瑶听着外面那群人离开的脚步，胸口里提着的一口气瞬间泄了出去，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守心”算是头一回用在修士身上，而且一用就是七八个人。
灵力消耗不算多，但头回对敌，说不紧张是假的。
“忘臣兄，我这招可不比回春差吧？”
孟瑶回头冲着从屋内走出来，手里还提着佩剑的忘臣一笑，眉目间尽是少年人的神采飞扬。
然后头顶就被抚摸了。
“不错，阿瑶总是能给我惊喜。”忘臣像夸赞小辈般轻轻揉了揉孟瑶的头顶。
这记摸头杀效果拔群，孟瑶愣住，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知，知道了，我会继续努力的……”小少年的耳垂染上了薄红，但是没有闪躲。
那晚，温家修士离开后，竹州城似乎见到了曙光般，第二日封城就解除了。
城里的人观察了几日，见那群修士没有回来的迹象，便大着胆子重新开门做生意。
忘臣则开始闭门不出，从早到晚默写一些典籍。
见状，孟瑶明白忘臣要走了。
说起来，两人相处不过小半个月而已，却是孟瑶来到竹州城后最开心的一段时日，男人温柔稳重，学识渊博，教导他也不留余力。
孟瑶曾经梦想过他那未曾谋面的父亲也会是这副模样，可一个抛妻弃子的男人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算了，这样也好，看天气明天会是个晴天。
孟瑶没有打扰忘臣，转身钻进了厨房给他做了些干粮，还备了一桌好菜来为忘臣送行。
“阿瑶……这是……？”忘臣看着满桌的菜，不解道。
孟瑶捧着一坛水酒，给两人的杯子满上后，才抬头他笑了笑，眼中满是不舍：“忘臣兄……”
然后郑重地拱手鞠躬，道：“城中风浪已经平息，我明白忘臣兄是为了给我默写典籍才留到今日，但是我也不能厚颜无耻地贪图好处，继续将忘臣兄留下。”
“明日是个晴天，正好上路。”
“今日特意多做了几道菜就当是给忘臣兄践行，祝忘臣兄一路顺遂。”
屋内安静了半响，忘臣才叹息道：“阿瑶……”
他上前扶起孟瑶，有些歉意：“抱歉，让你费心了，我应该早日告之才对。”
“家训，族人不可饮酒。”忘臣将酒杯推给孟瑶，端起茶杯道：“让我以茶代酒，多谢阿瑶的收留照顾。”
孟瑶和他捧杯，笑道：“多谢忘臣兄的教导。”
随后两人落座“开席”，也许是最后一顿晚饭的原因，忘臣难得地打破“食不言”的规矩，说了很多他以前听过的见过的趣事，还稍微提了提那位虽然和他不是双生，但是相貌出奇的相似的兄弟。
不过此人始终极其谨慎，言语中没有透露任何会暴露身份的细节。
孟瑶静静地听着，从他的话里继续慢慢拼凑，勾勒补全这位朝夕相处小半个月的忘臣兄的印象。
名门子弟，严谨认真，待人真诚。
和他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明日一别，总怕今生就再难见到忘臣兄了。
不过没关系，忘臣兄只是忘臣兄，今后认识的是谁，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二天，趁着天色将明未明，忘臣带上孟瑶为他准备好的干粮出了门。临走前他回头看了眼倚在门上送别的孟瑶，未发一言，拱手行礼后离开了。
孟瑶看了他的背影许久，回到屋里收起了多余的被褥和茶具。
他平时没什么喝茶的习惯，找个机会把茶具卖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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