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猴哥念经比我还会煽情?

连日阴雨,将山路泡得稀烂。

泥浆裹着腐叶,每踩一脚都像是陷进了烂柿子里,拔出来时带着令人牙酸的吸吮声。

贾宝玉觉得自己快发霉了。

贾宝玉那双平日里只踩过锦绣地毯的靴子早已辨不出颜色,湿气顺着脚底板一路往骨头缝里钻,冷得他牙关打颤。

好不容易在大雨彻底倾盆前,众人撞进了一座名为“断头崖”的破庙。

这庙名听着就不吉利,里头更是惨不忍睹。

大殿顶上破了个大洞,雨水如注,正正浇在那尊泥塑的佛像头顶。

佛头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个光秃秃的脖颈,身子半歪在供台上,满身泥泞。

而供桌上摊开的几卷经书,早已被雨水泡得发涨、稀烂,墨迹晕成了一团团黑乎乎的污渍。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啊!”

玄奘法师一见这惨状,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水中。

他双手颤抖着去捧那几卷烂得像豆腐渣一样的经书,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

“佛门圣地竟遭此劫……定是我心不诚,德行不足,才致天地示警,让经书受此大辱!”

唐僧伏在地上,语无伦次地念诵起《心经》,可声音抖得厉害,越念越乱,气息急促得像是拉破了的风箱,脸色煞白,眼看就是急火攻心的走火入魔之兆。

猪八戒在一旁急得直搓手,想劝又不知从何下嘴,沙悟净也是一脸愁容,只能徒劳地帮师父挡着头顶的漏雨。

“哭什么!嚎丧呢?”

一声暴喝炸响,孙行者猛地蹿上前,一把夺过玄奘手里那坨烂纸,狠狠摔在地上,激起一滩泥点子。

“一座破庙塌了,难道佛法也跟着塌了?几张纸烂了,你心里的佛也就烂了?这一路妖魔鬼怪没把你吃了,倒被这几滴雨水给淹死了?没出息!”

这话糙理不糙,却像是火上浇油。

玄奘猛地抬起头,平日里那双温润慈悲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悟空,突然怒极反笑:“你懂什么慈悲?你这泼猴,只知道打打杀杀!五百年前你大闹天宫那是无法无天,如今护我取经,也不过是个戴了金箍的奴才!你哪里懂什么敬畏!”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骤然结冰。

孙行者浑身一僵,那双总是滴溜溜乱转的火眼金睛瞬间定住,瞳孔中金光暴涨。

他垂在身侧的手掌猛地攥紧,骨节发出令人心惊的“咯咯”爆响。

猪八戒吓得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在了行李担子上。

悟空没有动手。

悟空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随后嘴角扯出一个极为讥讽的冷笑,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寺庙。

那背影孤峭挺拔,像极了这断头崖上的嶙峋怪石,硬得硌人,也冷得刺骨。

庙内一片死寂,只有雨声哗哗作响。

贾宝玉缩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那方还算干爽的素绢帕子,也不嫌脏,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那几页尚算完整的经文。

贾宝玉用帕子一点点吸去纸上的水渍,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给大观园里的花瓣拭露。

“师父!”宝玉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您可知,我家中有个林妹妹,最是多愁善感。她曾在那春日里葬花,哭得肝肠寸断。旁人笑她痴,说花落乃自然之理,何必伤感。可我知道,她葬花并非只为花落,实为惧己命薄。”

玄奘怔了怔,念经声停了,呆呆地看着宝玉手中的动作。

宝玉将吸干水分的经页展平,继续道:“师父您怜惜这庙、痛惜这书,也不是真为了这死物。您是怕这漫漫西行路,终究是镜花水月;怕自己这一路坚持,到头来就像这烂泥里的佛像,成了一场虚妄吧?”

一语中的。玄奘身子猛地一颤,像是被戳破了心底最隐秘的脓疮。

“花落了,明年春还会开;庙毁了,只要人还在,砖瓦总能重砌。”宝玉将那页经书轻轻放回玄奘手中,目光清澈。

“真正不灭的,不是这纸上的墨迹,是您心里那点不肯低头的‘诚’。若连您都倒了,我们这些人,在这荒山野岭里,也就真的成了无根的浮萍,不知该飘向何处了。”

玄奘捧着那页残经,浑浊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却不再是之前的绝望,而是宣泄。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原本涣散的眼神终于重新聚了光。

就在此时,庙门口光线一暗。

孙行者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孙悟空肩头的猴毛干燥蓬松,并没有淋湿的痕迹,手里却举着一片大得离谱的荷叶,那叶柄足有手腕粗细,叶面上还滚着晶莹的水珠——这荒山野岭并没有荷塘,不知他瞬息之间翻越了多少山头才寻来这么个物件。

孙悟空看都没看玄奘一眼,径直走到宝玉面前,一把抢过他手里刚整理好的经书,粗声粗气地嘟囔:“你这张嘴……真是比那老和尚的紧箍咒还烦人。”

嘴上嫌弃,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孙悟空随手将经书塞回行囊,然后将那巨大的荷叶往这边一斜,大半个叶面正好遮住了宝玉漏雨的头顶,替这娇贵的“富贵闲人”挡去了寒雨。

猪八戒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捅了捅沙僧:“老沙,我是不是饿昏头了?大师兄这是转性了?还是被这小子灌了什么**汤?”

夜深了,雨势渐收,只余下屋檐滴水的滴答声。

宝玉躺在干草堆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张写着“勿信仙姑”的纸条贴着胸口,像个烫手的火炭。

庙外隐约传来些许动静。贾宝玉披衣起身,蹑手蹑脚地循声摸去。

只见庙后的一棵老松下,一轮冷月刚破云而出,照亮了那个盘腿坐在青石上的身影。

是孙悟空。

孙悟空没有像往常那样警惕四望,而是微闭双目,双手并未合十,只是随意搭在膝头,嘴唇微微翕动,低沉的声音随着夜风飘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声音里没有平日的戾气与焦躁,竟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与深深的疲惫。

那不是念给佛祖听的,倒像是念给他自己听的。

宝玉躲在断墙后,听得心头巨震。

贾宝玉原以为这猴子是铜头铁臂、没心没肺的石猴,却没想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外壳下,竟也藏着如此深沉的孤独。

贾宝玉正听得出神,脚下却不慎踩断了一根枯枝。

“咔嚓”一声脆响。

孙行者瞬间睁眼,金瞳如两道利剑直刺暗处,杀气毕露:“谁?!”

宝玉知道躲不过,只好尴尬地从墙后转出来,讪讪道:“那个……我也没想到,大圣……猴哥你也会念经。”

孙行者看清是他,眼中的杀气敛去,重新换上那副不耐烦的神情,冷哼一声:“少啰嗦!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听墙根?”

孙悟空从青石上跳下来,几步逼近宝玉,一双金眼上下打量着他,语气微沉:“你那玉牌的事,最好给我个交代。”

宝玉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捂住胸口。

“昨夜那女鬼离你不过三尺,你怀里的玉牌就发光,那气息……哼,别以为老孙眼拙没看见。”悟空盯着他的眼睛,“你这凡人肉胎,身上古怪倒是不少。”

宝玉沉默了片刻,苦笑一声,抬起头直视着那双火眼金睛:“猴哥,不瞒你说,我也想知道我是谁。那玉牌为何发光,我为何会来此地,我一概不知。”

贾宝玉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我只知道,若没有你们……凭我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人,早就碎在这条路上了。”

孙行者盯着贾宝玉看了一会儿,似乎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良久,孙悟空撇过头去,不再看宝玉那双真诚得有些傻气的眼睛。

“睡觉去。”

孙悟空背过身,重新跳回青石上,却随手将旁边那片巨大的荷叶往宝玉这边挪了寸许,挡住了侧面吹来的冷风。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山岚在林间蒸腾。

玄奘经过一夜修整,神色已恢复清明,主动走到正在整理马匹的悟空身后,低声念了句佛号,算是赔礼。

悟空没回头,只是随意摆了摆手,示意此事翻篇。

待到众人整装待发时,悟空路过宝玉身边,像是随手扔垃圾一样,把一个小布包塞进了宝玉怀里。

“拿去熏你的那个破香囊。”说完,孙悟空头也不回地牵着马走到了队伍最前头。

宝玉一愣,打开那布包一看——里面竟是几片晒得干透的茉莉花瓣,虽已干枯,却仍保留着那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那是他昨夜为了超度女鬼,燃尽了所有梅香膏的香囊。

这猴子……竟都看在眼里。

宝玉握着那几片花瓣,望着前方那个扛着棒子、走得六亲不认的倔强背影,忽然笑了。

原来这只天不怕地不怕的猴子,也会用这种看似“无用”的花花草草,来说这些“有用”的情谊。

日头渐渐毒辣起来,晒干了地上的泥泞,扬起漫天的尘土。

宝玉骑在白龙马上,随着马背颠簸,被晃得有些昏昏欲睡。

前方的大道笔直延伸进一片黄土漫天的旷野,热浪扭曲了空气,隐约似乎能看见几面破败的酒旗在风中无力地招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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