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猴子!小猴子!”
孙悟空从睡梦中醒来,刚才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可细细回想到底是梦见了什么,他倒是记不清了。
稍稍起身,看着周围,还是和花果山水帘洞一模一样,可他心里知道,这里不是水帘洞,这里也没有他的猴子猴孙们。
这里是囚禁他的地方,囚禁了他许久的地方。
久到,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小猴子!小猴子!”洞门外有人捶打着,应该是怕里面的猴子睡着了没听见。
孙悟空大手一挥,解了石门上的禁制。
山洞困着孙悟空,让他出不去,但谁也没想到孙悟空又给自己再加了一道封印。
大概是这样能让他觉得困住自己的,是他自己罢了。
有一老头从外面进来,看到石头床上的孙悟空,微微弯身行礼:“小猴子你好睡啊!”
还记得,原本五指山下的牧童嘛,这正是他的子孙后代,但第几代了,孙悟空并不知道。
只知道,他们就这么代代相传,就这么一直照顾着孙悟空。
“你们家真是好玩,俺老孙当你们祖宗都绰绰有余了,怎么每个人都叫我小猴子。”孙悟空依靠在石头床旁边的墙壁上,“你如今多大了?原本可是隔个十天半月才来看我一眼,最近倒是三五天就来一回了。”
“老头我啊,如今七十有二了……要干不动了。”老头捋捋自己白胡子,一晃都这么多年,自己都老成这个样子了。
“七十二了,按你们凡间说应该是古稀之年了,算是长寿之相了吧。”孙悟空慢慢低下了声音,就这么静静看着那老头。“你也老了,而我不知道还要被关多少年啊……”
孙悟空说着说着竟然就笑了起来。
笑自己太蠢,笑天道不公,笑时光飞逝。
其实有人能来看他,他就很高兴了。
佛门的禁制只能困住佛门中人,况且这份禁制是如来亲自下的,是专门用来禁锢孙悟空的。
被困着不可怕,可怕是这里不知日月,可怕是没有其他人跟他说话。
上次被压在五指山下,还能知道日升月落和春夏秋冬,如今却是被关在山洞里,还是完全看不见外面的山洞里。
就是不知这牧童一家是怎么又找到孙悟空的,按道理,应该无人知晓才对啊。
他挥挥手让老者自己找地方坐,而他自己又将身子慢慢往下滑,再次躺在石头床上,眼睛死死盯着山洞顶上那个凸起的石头缝中。
他知道在山洞外面,那个石头缝的位置,贴着封印,禁锢着他的封印。
“老头,现如今和当初一样啊,似曾相识啊!当年俺老孙大闹天宫之后,被如来佛祖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观音菩萨让我去保唐僧西天取经,戴罪立功。你如今真像极了他,那个小牧童。”
“取经路上,俺老孙斩妖除魔,是真的以为苦尽会甘来啊。可,天不遂人愿啊。俺老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现在想想那时候可真傻啊!傻的可爱啊。”
“哎,老头!我被关了这么多年,对外面的情况不了解。凡间是出来什么大事吗?”孙悟空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老头。
“大事?没有啊,这么年了,好像都差不多……”老头仔细回想着,的确没什么大事。
“那你有没有听说些神仙的事。”孙悟空换了一种问法,不是凡间,那就是神界了。
“神仙?……神仙的事,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呢?”老者站起来往四周走了几步。“但听你这么一问,倒是令我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故事了!”
“故事?什么故事?讲讲!俺老孙好久没听过故事了。”
孙悟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以天为父、以地为母,自然是没人给他说故事的。
“三百年前,有一猴子打上南天门了。据说是跟随唐僧西天取经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哎,好像跟小猴子你长得很像啊。”老者认真看了看面前的猴子。
“能打上南天门的猴子……”还是在三百年前,那必然是那个猴子了。
孙悟空噌的一下坐起来,望着老头,挠了挠头。
有能耐打上南天门的,除了孙悟空,恐怕也只有那只六耳猕猴了。
西天取经半路上杀出个六耳猕猴就算了,现在孙悟空他被关着,六耳猕猴竟然还出现他生活里。没完没了是吧。
打就打了吧,管他什么事呢,他才是那个弃子,如今的六耳猕猴才是齐天大圣呢。
孙悟空琢磨了半天,就又躺下来了,继续看着石头缝那处。
瞧,他可是还被关着呢!
“哎,老头,你如今的日子过的好吗?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希望改变,还是维持现状……”孙悟空转移话题的伎俩还是如往日那般生硬啊。
“我吗?”老头子闻言,思考了一下,“生活,过日子,总是会有很多烦心事的,可是凡人凡人,不烦怎么为人呢。
改变,还是不变?俗话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安于现状固然好,可是安逸会使人颓废啊。小猴子,你如今不就是颓了吗?”老头看向孙悟空。
“所以,要是老天爷再给你一个机会,小猴子,你要把握住啊。”
“不为天,不为地,只为你自己。”
“本是天上的鹰,就不要做地上的雀。因为,那不是你。”
从前的故人,如今一个也见不到了。
那些人应该都以为被金钵困住的那只猴子是六耳猕猴吧。
唐僧也应该很高兴吧,不会有人再大开杀戒,乱杀无辜了。
“小猴子,我来时看见外面的桃子熟了。给你带了几颗进来。”
只见老头缓缓从自己的衣袖里拿出桃子来,一颗一颗的,颗颗饱满。
孙悟空看着放在石桌上的那十颗桃子,愣了一会,慢慢地转移视线,与老头对视了。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了好一会。
“劳烦你了。”孙悟空突然变的客气起来。
老者看着孙悟空笑了笑,然后开口告知:“小猴子,天也不早了,我该走了。”
随后他起身向孙悟空行礼,转身向外走去。
“哎!老头,这么多年了,俺老孙还不知道,一直是被关在哪里呢?能不能为我解解惑?死也要死的明白,是吧……”孙悟空向门口大声问道。
“此处是……”老者闻言停了停前行的脚步,站在那里不动了。
孙悟空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点萧条孤独,却莫名又有点熟悉感。
“此山是灵台方寸山。”
说完,老者瞬间化成了一缕烟,消失在孙悟空的眼前。
孙悟空不说话了。他明白,这世间只有一座灵台山,唯一一座,他师父的灵台方寸山。
以前在外漂泊了许久,到头来误打误撞竟然还是回到了这里,这也算是另一种落叶归根吧。
而刚才那个老者,他应该不是以前那个牧童了,他是孙悟空唯一的师父菩提老祖。
孙悟空坐起来,看着师父消失的那处地方,那处石门。
脑子里竟然跳出来一个疑问,所以是他关了自己许久许久吗?
然后又看了看师父刚才留下的桃子,十颗桃子,整整十颗。
“所以,已经过了一千多年了嘛。”
他走下来,随手拿起一颗桃子,用手指摩挲了一会上面的皮毛,真实的感觉,孙悟空很久没感觉到了。
他是被谁伤透了心,是金蝉子转世的唐僧,是南海观世音菩萨,还是远在西天的如来佛祖?
毕竟,他孙悟空对得起所有人,可谁都对不起他!
他们以为他会再反,就这么不要他了。
就这么把他关在这里一千多年,不闻不问。
他以前的野心呢?他从前的志向呢?
被磨灭了,被磨灭的一干二净。
如今的他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变的安于现状起来。
可他,是齐天大圣,美猴王,孙悟空啊!
任何人都不能妄图主宰他!任何人都不能替代他!
三界主宰又怎么样,现世之佛又怎么样?
孙悟空可是以天为父,以地为母的灵明石猴啊!
孙悟空振臂,大喊一声“破”!
瞬时间,地动山摇,有数颗石子从顶上落下。
山洞果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被法力点亮的洞穴,终于有了一点自然的光亮透进来。
那是自由的,是无拘无束的,是藏在心底的光。
孙悟空也化作一缕烟,从那道破口子处飘了出来。
封条还贴在石头上,随风摇曳着。
他变回人形,摘下封条,端看着,上面写着“唵嘛呢叭呢吽”。好一个六字大明咒啊!
“只可惜,这六字箴言,如今也已经困不住俺老孙了!”
孙悟空将封条往空中一抛,顷刻间封条灰飞烟灭。
灵台方寸山的风景一如当年,壁立千仞,峰峦雄伟,巍然屹立于天地之间。
石崖突兀青苔润,悬壁高张翠藓长。真的很像有仙风道骨的神仙所居住的地方。
天地如此广阔,可也只有两处,能够装进孙悟空的心底,一处是出生之地花果山水帘洞,一处便是这里的灵台三星洞了。
孙悟空凭借记忆,一路上走走停停,终是发现了崖头的石碑,虽然经历了数千年的风吹雨打,可那上面的十个大字,“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依然清晰可见。
这简简单单十个字,包含了孙悟空千辛万苦拜师学艺的二十年,他那最天真无邪的二十年。
孙悟空变出水桶和抹布,从远方的泉水处拎来一桶水,用抹布将石碑从头到尾都擦了一遍。
这不仅仅是在擦沾灰的石碑,也是在擦齐天大圣往昔的峥嵘岁月。
焕然一新之后,扑通一声,孙悟空在台阶上跪了下来,朝着紧闭的洞门,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徒儿,去了!…”
他又静静的跪了一会,看看周围的翠树旧石,回忆他那段美好的生活。
跋山涉水的辛苦奔波,师兄弟们的嬉笑打闹,夜半三更的独自学艺……
随后乘着筋斗云离去了,孙悟空彻底从灵台方寸山离开了。
而那里,又变得静悄悄的,仍然那般杳无人迹。
***
“六耳,要和你打的人,是俺老孙,齐天大圣!”
真正的孙悟空,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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