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地，莱蒂斯犹豫了一下。
她并没有放松警惕，但萨诺斯.卡佩的现状实在是出乎她意料。
这理应早已暴走的试验品看起来憔悴而怪异，被蛛网般细密的金色长发笼罩。
她的身体缠满绷带，两对细长的机械义肢从侧腰延伸而出。而她原本的四肢无力地垂在身侧，瘫痪致使它们干枯萎缩，反倒与义肢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在顶灯投下的阴影里，萨诺斯.卡佩就像畸变了出额外两对手臂的人类，或是一只巨大的，缝合了人体的蜘蛛。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与潮湿的气息，与她对视的瞬间，两种截然不同的直觉在莱蒂斯的大脑中交锋。
她既感到爆发的危机感在体内灼烧，又有种想跑上前去，把萨诺斯.卡佩轻轻扶起的冲动——
一种莫名的‘亲和感’包围着她，她一时无法判断，萨诺斯究竟是一个变异的怪物，还是一个饱受苦楚的病人。
“你……居然认识我………”
而萨诺斯同样无法移开目光。她黯淡的眼瞳里映着女孩的红发和花的色彩，不可置信地睁大了。
“唔……啊……！”
可下一秒，恒久的痛苦又开始在她大脑中跃动。萨诺斯像被折断了颈椎那样猛垂下头，细长的义肢却突然高高扬起，模仿五指的尖锐顶端聚拢成刺，全都转向莱蒂斯的方向。
“不，不对……你，怎么会认识我，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在剧痛之中，萨诺斯依然保持着‘警觉’，她喉咙中的古怪振动越发像是爬行的虫群：“回答我，你来到这里，是要干什么？”
“是……是'顾问'小姐让我来的！”
莱蒂斯急忙回应，绿眼睛惊恐地睁大，漂亮又无辜。
与此同时，少女握紧了花束背后的武器。三只无形的灰狼出现在其身侧，静待着萨诺斯的反应。
比起可怕，萨诺斯给她的感觉更像是‘混乱’。她因此没有贸然采取行动，只是装出被吓到的模样，害怕地缩起肩膀：
“‘顾问’小姐说，希望我能给您带一束花。”
——这就是莱蒂斯一时间能想到的，最好的理由。
管家的气味只停留在了密室外的油画前，顾问的气息却一路延伸至了密道之中。这意味着平日里与萨诺斯.卡佩直接进行接触的，正是这位‘顾问’。
她是卡佩家族里难得的正常人，一直对艾兰抱有着’同情‘。尼尔森和罗亚利也都认为，她尚且具备着一个人最基本的善良。
莱蒂斯没想到萨诺斯还能与人对话，但她想，如果这诺大的庄园里还有一个人会关心萨诺斯.卡佩的话，那恐怕就是那位顾问了。
“啊啊……她……？”
萨诺斯.卡佩皱眉，用一阵模糊的低吟回应了这个说法。她用力地呼吸着，义肢摇晃了一下，突然向前伸来，如同蜘蛛伏击的节肢，直指莱蒂斯腹部！
“冷静。”
灰狼们发出低吼，莱蒂斯却在脑内如此命令。她非常熟悉攻击的前兆，因此她也明白，萨诺斯的动作并没有恶意。
她多半是在承受因为精神暴走而增幅了的痛觉，额角的青筋几乎要穿破她苍白的皮肤。莱蒂斯知道，这对哨兵来说是莫大的痛苦，但萨诺斯却以惊人的意志克制住了暴走，义肢转变角度，一边小心地勾住了少女的袖口，一边揽住了她的腰。
它没有伤害莱蒂斯，更像是想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
“原来是她，果然是她……那么你就也是，我的客人了，年轻的小姐。”
与此同时，它也扶正了萨诺斯的身体。这一次，莱蒂斯看见了女人眼中温柔的担忧——
“顾问她还好吗——她是不是很辛苦，不，她肯定不好……萨塔斯那家伙正在威胁她，对不对？如果只能拜托你来找我的话……那她……？”
萨诺斯似乎很久没用说过话了，不得不努力组织词汇向莱蒂斯确认。而在她的躯体离地后，灰狼们发现地毯上有一个湿乎乎的塑封袋。
那上面书写着复杂的成分表和一个总结性的名词，让莱蒂斯的心跳猛地加快。
“我，我不太清楚，'顾问'小姐确实有点不自在，但应该是安全的。”
莱蒂斯用力摇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借口有多拙劣。‘鲜花’根本就不是萨诺斯.卡佩真正需要的东西，好在她似乎的确信任着那位顾问，因此，莱蒂斯得以找到角度弥补漏洞：
“她只是告诉我，希望这些很久不见的花能够让您再坚持一下。她很快就会送来那个……那种装在袋子里的营养液了。”
她刻意假装没记住‘液体营养袋’的全称，懊恼地低下了头。
而在灰狼的眼中，萨诺斯.卡佩怔了怔，闭上了双眼。
“我知道了……我懂了。她没事就好……她不用骗我的。你告诉她，我知道的。”
“按照萨塔斯那家伙的作风，液体营养袋，肯定已经全部被毁掉了……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她低声呢喃着，散乱的金发如同幕帘盖住她面庞。但也许是‘绝望’的既定事实只留给了她‘接受’这一个选项，她喉间的嗡鸣反而逐渐平息了下去。
“但是，无论如何，谢谢你来找我……我的确已经很久，很久没看见花了。”
杂音安静下去之后，房间就显得格外的空洞又孤寂。萨诺斯睁开眼睛，带着非常勉强的笑意和某种‘恳切’看向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莱蒂斯，还是在安慰自己。
在她身后，一对义肢扶起了轮椅，拖着她无力的身体回座位上，环绕着莱蒂斯的那对则像一个和善的长辈那样，理了理小姑娘冒出头顶的红发。
“辛苦你了，年轻的小姐……来这里的路上，很吓人的……对吧？”
即使连语言表达都已经混乱，萨诺斯也在尽力展现出友善，似乎只是希望莱蒂斯能在这里多待一小会，再和她说上两句话。
“……”
莱蒂斯下意识抱紧了花束。
“……卡佩女士，顾问小姐还说，有个消息，她觉得应该让您知道。”
也正是因为这受难之人表现出的‘温柔’，莱蒂斯没法抗拒继续试探的冲动：“‘沼泽鳄’任务失败，没办法回来复命了。”
她实在无法忽视这个情报：
那拥有‘沼泽鳄’的杀手曾亲口坦白，他的主人叫萨塔斯.卡佩。
她绝不会怀疑那是杀手的口误或尼尔森的误解。在那个男人向尼尔森投降之前，他呼唤的正这位常年封闭在塔楼深处的女士，而非那威风凛凛的雄狮。
莱蒂斯必须知道，萨诺斯与针对两个童妓的谋害和追杀，到底存在着怎样的关系。
“……沼泽鳄……这样啊。”
然而萨诺斯.卡佩的目光恍惚了一下，嗓音里只是多了一重无奈的悲伤。她的义肢缓缓折起，像是翅膀的枯骨收束回天使身侧：
“‘顾问’她还觉得，我有资格得知‘常任杀手’的结局啊……”
“是我，的确是我……当年还没被家族放弃的时候，我捡到了那个从两国边境流浪至此的哨兵。”
“我给了他，’金钱‘和’荣耀‘，带他进入家族成为常任杀手。就像我给了她‘地位’和‘价值’，让她成为了顾问。”
“她怎么还是，分不清呢……无论是她还是他，他们都属于‘家族’，而不是我。”
“他们是为家族效忠的成员，而我，我是被除名的耻辱，是不能见人的怪物。我不配知道他的消息，我不应该知道的……啊啊，可是……”
萨诺斯似乎陷入了回忆，嗓音里的杂音再次变多，像是蛇穿行过一片灌木。
所以说，杀手执行的是卡佩家族的命令，称她为‘主人’更像是一种念及旧恩的忠诚……吗？
莱蒂斯如此推测，在心里不适地蹙起了眉——她知道自己提起这个话题非常牵强。
如果萨诺斯当真只是一个无辜的囚徒，那么她之所以愿意与自己交谈，就只是因为自己利用了她的神智恍惚和对‘顾问’的信任而已。
莱蒂斯不太喜欢这样的方式，甚至宁愿真刀真枪地战斗。
“可是，年轻的小姐，’顾问‘她有没有说过……’沼泽鳄‘失败的任务，是什么？”
偏偏就在此时，萨诺斯用恳求的语气这么问道。就好像她真的对杀手的目标一无所知，只是想知道曾经被自己捡回家的人究竟为何而死。
“……”
莱蒂斯忽然失去了'停下'的选项。不知为何，作为正在打探情报的一方，她却有种在被对方推着走的感觉。
但她知道，自己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机会了。
“……好像是，和一个小孩子有关。”
少女于是抿了抿唇，看似乖顺地回答。在尼尔森不太健康的耳濡目染下，她结合’顾问’表现出的态度，立刻编出了合理的说辞：
“顾问小姐说，那是个曾经在宅邸里工作的，年纪很小的孩子。她一直觉得他可怜，所以有悄悄关注过他……也许她曾经跟您也提起过，他的名字是——”
“你是说，艾兰吗？”
宅邸温和的灯光下，萨诺斯.卡佩褪色的蓝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说出了那个尚未离开她双唇的名字。
“——”
莱蒂斯的瞳孔瞬间缩成危险的一竖，这重病的，虚弱的哨兵却弯起眉眼，露出了悲悯的微笑：
“’顾问‘她，跟我说过艾兰的事情……”
“事实上，整个庄园，没有人不知道艾兰的事情。”
忙了两周搬家的事情然后又感冒了……有点手忙脚乱……明天还会有一章的已经存稿了！很快就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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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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