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受洗之旅途

呼,吸。呼,吸。

莱蒂斯在厚重的防护服里观察着酒神节,空气里有很淡的清香。

刚进入这里时,走廊中规中矩,古典的装潢里有现代化的设备。鱼眼摄像头像一只泛红的眼球挂在天花板上,隐蔽的换气口,与室内统一了色调的灭火器,无声的中央空调将温度维持在非常舒适的范围。

四周的墙上没有房间。男性哨兵将他们领到一扇门前,但那是一个电梯。

呼,吸。呼,吸。

电梯的按钮标志着,在地面的建筑之下,酒神节还有三层空间。一个私人会所应该是这样的吗?莱蒂斯不知道。

她将嗅觉解放。随着电梯下行,她闻到了酒与香水与汗的味道,音乐声从电梯外传来。

在另一层,她闻到了烟与奢侈精油的味道。鼎沸的人声和碰撞的筹码声,即使是普通人也能听见。

尼尔森和她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电梯停在最下层。他们跟随那个哨兵走了出去。

呼……吸……,呼……吸……

这一层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会所。它的墙面被刷成一种温柔的淡蓝色,不刺眼,也不寡淡。地上有一层厚重但干净的毛毯,莱蒂斯的厚底马丁靴踩上去,几乎没有一点声音。

莱蒂斯觉得这里有些眼熟。

空气之中,那种淡香味的清新剂的存在感更加明显。

它让莱蒂斯敏感的嗅觉感到平静,即使没有高强度的精神屏障,她也不会被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恼人气味困扰。

于是她想起来了。这里有点像圣所里专门用于帮助哨兵们调整状态,避免刺激他们感官的静音室。

但维克镇的圣所并不富裕,静音室只是米白色的房间。和它比起来,酒神节像是一个铺满羽毛的天堂。

地下的空间远远大于地上,他们转过迷宫复杂的走廊。走廊两侧有不少房间,但奇怪的是,这里的房门,每两个都相隔得很近,似乎意味着这层全都是由两个相邻的房间组成的套间。

鱼眼摄像头生长在每一个转角。他们没有遇上任何人。

最终,他们停留在一个单独的门前。

哨兵上前去,把门推开。

尼尔森跟着走了进去,莱蒂斯却站在了原地。

呼吸。呼吸。呼吸。

莱蒂斯还小的时候,曾经坐着休伯特大叔的车,和他一起去卖掉他们养的牛。

工作人员带走牛去质检,休伯特大叔去监督,小莱蒂斯在工厂里乱晃。

路过其中一个厂区时,年幼的莱蒂斯闻到一种特殊的味道。它很冷,像是凝结的冰,但那种冰冷中似乎还裹挟着什么别的。

它是那样微弱,仿佛很快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散。即使如此,它依然让她感到不详。

“今天只有一个要扔。”男性哨兵说,甚至懒得回头。为了不被发现异常,莱蒂斯机械地迈动脚步,走进了昏暗的房间。

水雾出现在她的护目镜上。房间很大,她隐约看见了七八个并排而放的冰柜。它们和超市里的没什么区别,但整齐地摆在一起时,却莫名的诡异。

当年,在莱蒂斯想去看看那个厂区里到底是什么的时候,休伯特大叔找到了她。他们的牛得到了最优质的评价,他想教她怎么和工厂的人讲价。

“切了,然后用冰箱推出去,别打扰到客人。”哨兵用例行公事的语气说。这对他来说就是个帮清洁工开门的小插曲,而他又是那么看不起两个运垃圾的普通人,以至于他从来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两个人身上过。

呼吸,要呼吸。

莱蒂斯感觉到头晕目眩,防护服隐藏了她脸上的惊惧。她拼命抑制自己的反应,自己加快的心跳,自己紧绷到开始发抖的身体。哨兵感官非常灵敏,如果她的反应太大,对方可能会起疑。

她想拉高精神屏障,她想屏住呼吸,她想把一切美化成一个错觉。但最终,她呼吸着房间的空气,没有逃避。

她环顾房间,另一侧有一个金属台,旁边挂着各种各样的切割工具。

后来,小莱蒂斯还是知道了那奇怪的味道是什么。这一次,她辨明了那冰冷的气息中潜藏的东西。沉重的,腐朽的,平静的,被盛放在木与土中。

休伯特大叔穿着黑西装,所有大人脸上都挂着悲伤。

维克镇的一位老农夫去世了。那是她第一次参加葬礼。

“照例,待会我会监视运输过程。”哨兵随口说道。他摆摆手,转过身离开。莱蒂斯和尼尔森身后的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没事吧?”关门的瞬间,尼尔森转过来拉住她。

他一直降低了精神屏障警戒着,那个哨兵从头到尾只是嫌麻烦,没有怀疑过他们,而莱蒂斯也只是很正常地保持着警觉。

直到那个哨兵打开门,莱蒂斯的情感仿佛凭空裂开了一道深渊。

“能听到我说话吗?莱蒂斯?”

他注意到她已经紧张到了一种极限,想扶住她,却拉不住她下坠的身体。她的感情,混乱得像是无数胡乱堆叠的油彩,最终呈现出混沌的漆黑。她弯下来腰,戴着手套的手隔着防护面罩徒劳地按在嘴部。

尼尔森头一次怀念起向导的情感疏导能力。向导之家的安抚教程他没认真学过,记得的不多,此时只能根据本能捧起莱蒂斯的脸,紧紧盯着莱蒂斯紧缩的瞳孔。

“不管你发现了什么,看着我。”尼尔森说,在防护镜内,他金色的眼睛熠熠生辉。

“看着我,别去想其他任何事。”

呼,吸。呼,吸。

尼尔森身上的气息将莱蒂斯包围起来,她的心跳逐渐平稳。

她放下手,自己找回了站立的力量。

她紧锁着眉,声音紧绷成一条直线:“不……你不知道。这里面有尸体。尼尔森,这个房间里的味道,全是人的尸体的味道。”

“……我知道。你别去想了。”尼尔森说。他了解圣卢赛特,也早已注意到这个房间的作用。他没想到酒神节会直接让垃圾工清理尸体,尽管仔细想来,这种会所也的确有财力做到这种事。

“这里太危险了,而且你从来没接触过死人,如果过度的惊恐躯体化了,是会被那些哨兵察觉的。”

“我们现在就想办法走。”

“……”莱蒂斯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尼尔森。

呼吸,呼吸。死者的气味充斥着她的鼻腔。

她既然被委任以这个案子,那就要为死者找到真相。

“不。”于是她说,喉咙里因为反胃而上升的胃酸有种灼烧的疼痛,“不能走。要先看看尸体……身份,死因,状态……我必须弄清楚,为什么会有人死在这里。”

伴随着冰柜里腐朽的冷气,他们合力从其中搬出一具尸体。

莱蒂斯在愤怒。

她冷静得很快,这倒让侦探有些佩服。但直面死于非命的尸体时,大起大落的情感几乎是必然的,尼尔森默默拉高了精神屏障。

他完全猜得到,在莱蒂斯看见尸体后,会有岩浆般的愤怒在这个房间里爆发。

那是一个苍白的男人,睫毛和发尖都沾着冰霜。他的身体瘦削,且遍体鳞伤。抓痕,淤青,烫伤,鞭伤,在金属解剖台的衬托下惨不忍睹。

他的下身一片狼藉,手臂上有密集的针孔。后颈有重复咬痕的腺体意味着他是一个向导。如果一个向导频繁被逼入结合热,又频繁被不同哨兵强行结合,那么光是他受到的精神折磨就足以让他崩溃。

何况他身体上还有这么多伤。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向导不应该是被哨兵守护的对象吗?

莱蒂斯在乡下长大,觉醒后又没离开过圣所,任凭她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向导被折磨成这副样子。

尼尔森主动开口,打破沉默:“你听说过‘向导之旅’这个东西吗?”

莱蒂斯将视线从尸体上移开,她的目光如同荒原上遇到陷阱的野兽。

“三件事。”尼尔森没有被吓到,语调没有一点变化,“首先,药很流行,很多人趋之若鹜,但它会导致生理病变,改变神经信号,影响神经递质的释放,最终引起精神崩坏。”

“第二,哨兵们感官灵敏,药物对他们的影响和成瘾性都更强。”

“第三,向导能转移人精神上的负担和负面影响到自己身上,然后慢慢消解掉。这些负担本质上也是种神经信号。”

莱蒂斯身上的攻击性陡然升高,她开始明白了。

尼尔森接着道:

“一开始是谁想到的这个主意,肯定已经没人知道了,但这种产业的起因其实非常简单。”

“哨兵想体验药带来的快乐,又不希望精神受到影响,所以逼迫向导将药物成瘾导致的病变的神经信号,从哨兵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

“于是,哨兵获得了快乐。而行走困难,身体发抖,嗜睡,呕吐,认知障碍,判断功能异常,以及致命的药瘾,全都由向导承担。”

“之后,他们又发现,除了精神上的好处,他们还可以趁机在这个过程中从向导身上获得身体上的愉悦——就像他们一直在做的那样。”

“哨兵们大多具有较高的社会地位,这种能让自己毫无风险又飘飘欲仙的方法迅速发展成产业。然后,有钱的普通人也加入进来,于是这样的场所越来越多。”

“这些地方会专门高价雇佣缺钱的哨兵做安保,因为哨兵能迅速定位想要逃跑的向导,把他们抓捕回来。为此,一些哨兵们甚至被配上了军用的半自动机械臂。”

“在这些人的说法里,这种过程被称为与向导共同进行的心灵净化之旅,尽管那些向导的精神和身体都饱受折磨。一个向导最多坚持不到一年就会死掉。但没关系,他们可以再找新的向导,更多的向导。”

“这就是‘向导之旅’。莱蒂斯。”尼尔森挑起嘴角,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是一种嘲讽还是一种无奈,“不过你瞧,至少有一件好事是,我们终于查明白瓦夫.埃蒙和海克.雷德到底在做什么了。”

任何有关生物学的内容都是我凭所剩无几的高中生物知识乱编的……有bug请不要在意。

向导将他人精神负担转移到自己身上从而使对方情绪平稳的设定参考自《维多利亚时期伦敦哨兵和向导观察报告》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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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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