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蒂斯说：“别害怕，罗亚利。”
尼尔森说：“别出声，罗亚利。”
室外的光线描摹出了密室中的人影，三人之中，只有罗亚利的心跳因此紊乱了起来。莱蒂斯听见，抬手把小朋友护住，尼尔森却按住了他肩膀，似笑非笑地叫他安静点。
罗亚利很安静。他的瞳孔在美瞳的掩盖下因恐惧而颤抖，但他第一时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只允许身体从指缝间溢出几声轻而急促的喘息。
一具尸体？在这里？
罗亚利不是没见过尸体，圣卢赛特每天都在随机刷新千奇百怪的死人，而他本人也有幸亲自干掉过艾兰他爹。他拖着那具尸体扔到楼下暗巷，没什么别的感想，只是因为太重叫上了艾兰帮忙。
但卡佩是不一样的。卡佩是‘天堂’的客人，一直以来，正是他们在支配着罗亚利和艾兰和所有天使的命运。罗亚利知道他们的力量有多强大，他手里那个肮脏的烟灰缸杀不了他们，他们要杀他却比摁灭一支烟更简单。
他无时无刻不畏惧着死亡，而现在，他在他们的宅邸里看见了一具前所未有的尸体。
怎么会有人是以这个样子死去的？
罗亚利看着它凄惨的模样，脑海中增生出了许多可怖的画面。他颤抖着想向后退，可身后的尼尔森却忽然轻笑一声，一下子叫他毛骨悚然——
“呜……”
男孩呜咽起来，他真的很讨厌尼尔森。一种眩晕感在他大脑里搅拌着，他觉得自己有点站不住了，伸手拽住莱蒂斯的手臂。
“罗亚利。”
莱蒂斯小声地回应他，那声音就像一只沉重的锚固定住了他飘摇的神智。
“罗亚利，别怕，那个不是真人。”
她这么冷静地解释道，像安慰被鬼屋吓到的小朋友一样拍了拍他，然后一精神触须抽在尼尔森腰上，有点不高兴地提醒：
“都说了不要吓唬罗亚利的，尼尔森。”
“哈啊……不是……”
站在后面的尼尔森猝不及防地呻吟出声，攥住了腰腹部的衣物。他似乎越来越分不清自己是觉得痛还是觉得热了，胸口因为深呼吸而无意识地起伏。花店店长文雅的面容和金丝眼镜让他看起来有点被欺负了的可怜，结果一开口还是整段垮掉：
“不是，我哪吓唬他了？我就是觉得他被'巴多罗买'吓成这样很好笑而已，我笑笑都不行吗，我们又没有收养这小子，你别学布列塔尼无差别溺爱啊！”
“啪嗒，啪嗒。”
腿边的狼狼用尾巴扫扫他，尼尔森低头，从它绿色的眼睛里读出一句无情的评价：可是嘲笑不知道'巴多罗买'小朋友本来就很差劲，而且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坏哎，挨打也正常吧。
……
'巴多罗买'。
在看见那人形的瞬间，莱蒂斯和尼尔森就同时得出了这个答案。
莱蒂斯没有闻到尸体的味道，而尼尔森瞎混的那几年里还真见过被剥皮的人到底长什么样，所以他们都知道，那人形只是一个惟妙惟肖的雕像。
殉道者的雕像。
那是耶稣十二门徒之一的圣巴多罗买，在亚美尼亚传教时被国王剥皮而殉道。雕塑所描绘的那一刻，他正身披自己被剥下的皮肤，手执一本《马太福音》，目光严厉地昂首而立。
传说这位坚定的圣徒受到剥皮之酷刑后，仍然在向听众传道。*
这就是为什么管家会在密室的入口前念忏悔诗吗？
莱蒂斯对那可怕的雕像歪歪头，牵起罗亚利，和尼尔森一起进入了房间。‘索多玛与蛾摩拉的毁灭’在他们身后缓缓掩盖住秘密的门扉，感应式壁灯随着他们的步入逐一亮起，她于是看清了密室的全貌。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座“小教堂”（Chapel）。
这种类型的宗/教空间其实相当常见。它往往存在于一些大型建筑当中，例如在大教堂中分割出的小房间，或者学校，皇宫，监狱中的相关场地。*
'小教堂'的面积可大可小，布局要求也不如教堂（Church）严谨，但即使衡量标准如此宽松，卡佩家的这座也显得有些古怪。
这里空间不小，却颠倒而错乱。它的地面空旷，只有那位被剥皮的圣人雕像手持一本古老的纸质手抄本，面对着一张孤零零的木质长椅，四周的高墙上却密密麻麻地嵌入了很多书架，从下到上全是排列整齐的木板。
它们热闹地支在半空，上面整齐地摆放着许多蒙尘的宗/教典籍，像是一座座华丽的小型墓碑竖直地从墙上生长而出。
卡佩家族修建这个隐秘的房间，竟然是因为‘信仰’吗？
莱蒂斯怀疑地环顾四周。壁灯暖色调的光顺着藏书架流淌，她注意到厚重的灰尘覆盖了绝大部分区域，暗示此地已经很久无人打理。而文员残留的‘气味’也如她所料，径直穿过了这里。
黑手党的顾问并未在圣人或典籍跟前停留，她直接去了‘小教堂’右前方的角落。
‘小教堂’右前方的角落里有一扇门。
门是木质的，毫无特点，乏善可陈，就这样再直白不过地开在靠右侧的那面墙上，像是一个被挖出的缺口那样被书架所环绕。因为过于普通，反而成为了奇怪的房间里最奇怪的东西。
莱蒂斯和尼尔森对视一眼，沿着文员的路线走到它跟前。罗亚利在莱蒂斯身后冒出半个脑袋，总觉得它像个可疑的陷阱，结果莱蒂斯切换了个格斗预备的站姿，一副开出什么就揍什么的样子二话不说按下的门把，直接把它推开了。
“———”
一种压迫感迎面而来。有一瞬间，罗亚利以为它背后的是一堵墙，但下移视线后，男孩才意识到，自己看到的‘墙’其实是建筑内部的承重石壁，而他的脚边，有一段紧贴着石壁，螺旋向上的石阶。
它陡峭而狭窄，从宅邸下方盘旋至门前，又向上消失在了视野的盲区——
这扇窄门并不是石梯的起点或终点，而是直接开在了石梯的中段。
“！这里是……”
莱蒂斯惊讶，眼睛微微睁大了。在罗亚利紧张的注视下，她如临大敌地说出了个平平无奇到像个冷笑话的单词：
“这里是……维修通道？”
“应该是。看着年头不小了，多半是修建庄园的时候留出来的。这样工匠们在建筑封顶之后，也能到达没有外部通道的高处结构进行维护。”
尼尔森回应道。门后的石阶看起来光滑而古老，并不是现代建造。他想起旅居时自己登顶过一些教堂的穹顶，走的就是这种窄而陡的楼梯——那是建造教堂的工匠们留出来攀登和维修架空穹顶的通道，到了现代，就成了游客们的路线。
维修通道不是一个冷笑话，它是一座建筑里最古老，也最传统的密道。
“嗯，这些维修通道都是宅邸的一部分，古建筑保护协会的图纸也有考察和记载。”莱蒂斯说。她对图纸的阅读比所有人想象得都更仔细，这也是为什么她的瞳色已经变得深沉，如同无限接近黑色的墨翠——
“我记得这个位置的维修通道原本是通过西南塔楼里的一个暗门进出的。如果一直沿着它向上走的话，它就能直接通往……西南塔楼的顶部。”
少女加重了最后的咬字，窄小的通道里响起她清冽嗓音的回声，像是雨滴落在石板。尼尔森因为这个答案挑起了眉，罗亚利则小心地呼吸着，看向那节节升高的石阶：
“那，那我们现在要上去吗？”
狭窄又绵长的通道总让他有种无处可逃的危机感，但如果是和莱蒂斯小姐一起的话，他愿意步入这怪物的咽喉之中。
“暂时不用。我让狼先上去看看。”
出乎意料地，莱蒂斯摇了摇头。她否定了男孩为之担忧的冒险，但理由并不让人安心：“我们还不能离开。”
“这里有问题。尼尔森，罗亚利，我们得先搜这个‘小教堂’。”
少女抬起头，门四周的书架像是一柄柄断剑指向着她，她也抬手指向那些木板的断面：“这些木板有被砍断的痕迹，它们曾经和其他书架一样，都是完整横穿了墙面的——最初，这个密室里并没有这扇门。”
“卡佩家出于某些原因，将西南塔楼的所有人口，甚至是建筑协会登记过的维修通道入口都一起封死，然后又大费周章地在密室中开了一扇新门，从而形成一条外人所不知晓的新密道，连接密室与塔楼。”
莱蒂斯如是分析，因为自己的猜想而微微蹙眉：“这间密室已经废弃很久了。没有人动过那些积灰的书。文员进入后，也从没去过除了‘门’以外的其他地方，所以这里现在唯一的作用，就是作为西南塔楼的密道出入口……”
“而这间密室的‘废弃’，很可能就与塔楼的‘封锁’有关。”
“不错，我也这么觉得。”
尼尔森对少女点点头，金色的瞳孔呼应般亮起光芒和笑意。虽然罗亚利觉得他是在马后炮，但如果莱蒂斯刚刚打算直接进入维修通道的话，他也一样会选择留在这里搜索。
这不只是因为维修通道的石梯实在太他妈难爬了他每次都爬完都会没半条命，还因为这个密室有个过于明显的谬误——
“这里没有圣坛。”
像是知道彼此在想什么一样，侦探和哨兵带着截然不同的神情异口同声：“这里根本就不是一间‘小教堂’，卡佩家修建密室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信仰’，而是有别的目的。”
经历了调休加班出差流感之后我终于回来了啊啊啊……！正好是万圣节之夜呢，抛洒一些赛博糖果！
(*° v °)= >○<
*巴多罗买的科普参考自网络。抚摸一下被吓到的罗亚利和读者宝宝们。
把巴多罗买的雕塑放在房间里供人参观然后吓到所有人（？）是在查茨沃特庄园纪录片里看见的，但实际上文中描写的巴多罗买雕塑形象参考自米兰大教堂里马克.达阿格里特的那尊作品，而非查茨沃特庄园里那尊。
*小教堂Chapel的科普也参考自网络，它还可以指大型教堂里为纪念圣徒而分出的小房间，这种Chapel是不可以没有圣坛的，可惜卡佩家并不是一座大教堂x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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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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