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在密林里,耳中不断传来野草被踩折的声音。
薛洋眼睛睁不开,只能任由晓星尘带着他走。
晓星尘一身道袍血迹斑斑,霜华的剑刃上满是滴滴答答往下淌的血。
“薛洋,跟紧我。”
晓星尘紧握薛洋的手。
林子里满是潮湿厚重的雾气,薛洋的衣服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露珠,被风一吹,全身一股寒意。
这股寒意混合着血腥味刺入薛洋鼻尖,不知是他身上的还是晓星尘身上的。
薛洋从来都讨厌血腥味,但这飘来的血腥味却带着淡淡的兰花香,稍微压制住了他心中翻涌的嗜血念头。
行走间,薛洋左手一翻,降灾悄悄从衣袖滑下。
不同于晓星尘持剑在手里是为了防止蒙面人再出现,这次降灾出现,剑尖却是对准了——身前的晓星尘。
薛洋左手缓缓抬起,降灾慢慢靠近晓星尘背后的心脏处。
晓星尘仍没察觉到来自背后的杀意,对薛洋来说,他杀人,从不需要任何杀意。
想杀,便杀了。
慢慢的,慢慢的……
就在降灾剑尖即将刺破晓星尘道袍的前一刻,晓星尘微皱眉,他发觉薛洋的手突然间变得很冷。
正当薛洋想杀晓星尘时,突然手一顿,脸上出现几分愕然。
此刻,正有一股源源不断的暖意顺着他冰冷的右手汇入他的身体。
薛洋是冷的,在这密林厚重雾气的沾染下,薛洋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寒气。
可晓星尘的手,却是热的,他将他身上的温热通过手掌坚定地传递到薛洋身上,为他驱散那份寒意。
最终,降灾还是慢慢收了回去。
薛洋不知道跟着走了多久,他只能感觉到晓星尘好像看到了什么,脚步一顿,拉着他快步走了过去。
薛洋看不到晓星尘那一瞬间变得明亮的眼眸,因为晓星尘如愿找到了一处水源。
地上几块石头拼接的洞隙中,正汩汩流出清澈的泉水。
早在踏足这密林,发现这密林厚重潮湿得不寻常的雾气中,晓星尘便推断出这密林底下,恐怕有片庞大的地下河。
有河,就必然会有水源。
晓星尘把薛洋带到水源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让他坐好。
伸手探向薛洋面门。
薛洋下意识就想偏头躲开。
“别动,容我看看你的眼睛。”
薛洋身形一僵,最后还是极不自然的不再闪躲抗拒。
一个修士最重要的命门如此不设防地展现在另一个人面前,这对七岁以后的薛洋来说,是头一遭。
晓星尘的手停在了薛洋脸上,为他轻轻拍去眼睛周围沾的石粉,指尖顺着他的眉眼描摹,微微失神。
薛洋生得很好看,即使闭了眼也丝毫不影响薛洋身上的少年之气。
扬长的眉合该是桀骜不驯的,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即使不笑,也会自动带着淡淡笑意的唇。
薛洋闭着眼安静坐着,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个样子恍惚让晓星尘看到了义庄时的自己。
‘道长,今天阿洋想要两颗糖……’
‘道长,你就不想看看我长什么样子吗……’
‘晓星尘!!我不许你死……’
想着想着,晓星尘不觉红了眼睛,轻声喃喃“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你说什么?”晓星尘的声音太小,薛洋有些听不清。
“没什么,”晓星尘回神,“幸好这只是寻常防毒虫的草木灰,并不是毒粉。”
“只需清水洗掉即可。”
见他说完后,薛洋平静的脸上仍没有任何变化。
一刹那晓星尘就很想问问他“你知不知道若这是毒粉,你的眼睛差点就被毒瞎,为何还能表现得那么平静!”
可最终,晓星尘只是长叹一声,撕下自己道袍衣摆的一角,沾了些清水便细细擦拭薛洋眼睛周围的草木灰。
到清洗眼睛时,晓星尘顿了顿,还是道“你若疼,便告诉我,我会轻些,不必忍着。”
“不疼。”薛洋只是笑了笑。
看到这一幕,晓星尘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微微失落,薛洋仍在防备他。
即使薛洋说不疼,晓星尘到底还是将动作放柔了些,直到将所有的草木灰都清洗干净了,晓星尘才松了一口气。
进入薛洋眼里的草木灰不多,应当是当时薛洋反应快,及时闭眼的缘故。
晓星尘将那块撕下的白袍一角洗干净,烘干,最后蒙在了薛洋眼睛上。
薛洋能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捧着白布,缠绕过他脑后浅浅打了个结。
“你的眼睛无事,但稳妥起见,接下来一天,都不可见强光。”
同时朝他伸出手,“你既看不见,可搭着我,我带你走出去。”
薛洋抬手摸了下白布,利索把手搭在晓星尘手腕上,笑得俏皮虎牙若隐若现,“那就劳烦你了,救苦救世的晓道长——”
“晓道长”三个字被薛洋特意拉长,晓星尘假装听不出他话里的揶揄,轻咳了声,转移话题“今天出现的那些蒙面人口口声声说要杀了你报仇,你可知他们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啊,”薛洋一副混不吝模样,“我仇家那么多,你说的是哪个?更何况他们未必就是我仇家,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
“要是每个人都打着要报仇的名号来我面前闹一闹的话,我砍半个月都砍不完。”
薛洋说得很随意,但晓星尘却是听明白了,那些蒙面人不一定就是和薛洋有仇的,也有可能是打着报仇的名义来要薛洋的命,栽赃陷害,将水搅浑。
但前世他押送薛洋时,路上可没有发生刺杀,晓星尘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改变。
思索间,两人已顺着密林的路径走了半个时辰。
当不再闻到空气中那湿重的水雾时,薛洋明白,他们此刻已经走出了那片密林,来到了真正的另一地界。
跨过界州分界线后,晓星尘带薛洋进入了中心城镇。
街上熙熙攘攘,但看到一个白布蒙眼,一身黑衣的少年和他身前一个白袍沾染血迹的人出现,行人都不由纷纷一脸骇然地躲开。
尤其是看到晓星尘,路人躲得更快了,唯恐避之不及,他们以为是来了什么嗜杀的大魔头。
薛洋看不到这些,他手搭在晓星尘腕上,耳边听着热闹的声音,白布下的唇勾了勾,“这片地界真热闹。”
晓星尘:“……”
晓星尘突然觉得,看不到,也是一种幸福。
看着街道上一副“兵荒马乱”的景象,他罕见点头,“是挺热闹的。”
晓星尘领着薛洋来到这城中最大的一间客栈。
刚跨进店门,便把正准备迎上来的店家老板给吓得不敢上前。
晓星尘一眼扫过客栈内的情况。
大堂里不少坐着吃饭的客人看到晓星尘和薛洋迈进店门,都停筷转头朝这方向看来,目光惊疑,似乎只要情况一有不对他们就要跑。
看到这幕,晓星尘哭笑不得,招手对店家老板道:“店家,来两间客房,你们别怕,我们只是……半路上遇到了匪患。”
晓星尘不擅撒谎,也从来没撒过谎,是以说得磕磕绊绊。
但店家和其他吃饭的人也没必要深究,听到是他们来的路上遭遇了土匪,而不是什么大魔头,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该吃饭继续吃饭。
店家老板是个有些胖的中年男人,上前为晓星尘引路。
“客官楼上请,客房在二楼。”
薛洋自然也听到了晓星尘的话,更明白这哪来的什么土匪?
进入客房前,薛洋暗中不轻不重捏了晓星尘的手腕一把,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原来刚才的‘热闹’是这个意思。”
说完,薛洋走进自己的房间,“嘭”的一声把晓星尘关在门外。
门外的晓星尘脸上闪过几分羞赧之色,耳垂悄悄变红,他平生第一次撒谎就被人戳穿,更被薛洋听到了。
晓星尘赶在没有人发现,整张脸变红之前,进了薛洋左边的隔壁房间。
入夜,万物寂静时。
一道敏捷身影从今日薛洋的房间窗口悄无声息绕到屋檐房顶。
薛洋一身黑衣完美融入夜色。
穿过屋檐落在隔壁房间的房梁上,行动间无声无息。
薛洋趴在房梁上,眯起眼朝下方看去,白日里蒙眼的白布早已被他摘掉。
他倒是要看看,之前晓星尘性情大变到底是藏了什么秘密,若是能够就此抓到晓星尘的把柄那就更好了。
房间里很昏暗,桌上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烛台。
微弱的烛光在摇曳,但晓星尘就坐在烛台旁,被烛光的范围笼罩,不愁薛洋看不到人。
此刻的晓星尘正靠着烛台,小心褪下肩头的衣服,上头的血迹早已凝结,和衣服粘连在了一起。
掀开衣服的刹那,一层薄薄的血肉随之被撕扯开来,晓星尘痛得直拧眉,甚至薛洋都能透过那微弱烛光看到晓星尘额上冒出的细汗。
但晓星尘拧眉兀自忍着,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他和薛洋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以薛洋的机警,在他发出声音的瞬间,薛洋就会被惊醒。
令晓星尘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千防万防本该在隔壁房间睡下的薛洋,现在就正趴在他房间的房梁上。
视线落在晓星尘的肩头上,薛洋才回想起晓星尘这伤是怎么来的。
晓星尘那时扔出霜华替他斩断手腕上的缚灵绳,给他解了困境,自己却被蒙面人侧面偷袭了一剑。
当时薛洋还可惜,蒙面人的准头不行啊,要是他,那么近的距离,他可以一击毙命。
眼看捱过了最痛的一关,晓星尘开始给自己已经血肉模糊的肩头上药,这药还是后来他找店家老板悄悄要的。
金创药的品质不是很好,撒上时伤口被激出阵阵刺痛。
上药很痛,但比起将凝结的血肉和衣服分开,如今晓星尘已能做到表情麻木地快速将药上完。
肩头处最深的伤口包扎好后,晓星尘转而给其他伤口上药,薛洋这才发现,晓星尘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加起来竟多达十几处。
看着下方沉默上药的晓星尘,薛洋目光微微复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薛洋一眨不眨盯着晓星尘。
晓星尘将身上的伤逐一上完了药,就在薛洋以为终于要结束的时候,晓星尘脱掉鞋袜,卷起自己的道袍衣摆。
薛洋定睛发现,晓星尘的小腿上密密麻麻满是小虫子咬出的伤口。
不知怎的,薛洋想起了密林里那不停歇的虫子叫声,想起了进密林前晓星尘为自己系上的驱虫香囊。
那香囊庇护了自己一路,让薛洋除了眼睛倒霉被撒石粉外,都没受到过什么伤害。
而那香囊却被薛洋担心上面有晓星尘的暗算,被他给随手丢在了房间的某个角落。
消磨了近一夜,天光微亮,晓星尘才处理完所有的伤口,和衣沉沉睡去。
烛火早已熄灭,薛洋如来时那般,无声离开晓星尘的房间。
晓星尘的房门外,薛洋伸伸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没想到趴了一夜,以为能抓到晓星尘的什么把柄,结果什么收获都没有。
至于愧疚?那是不可能的。
他薛洋从来都不会对谁产生愧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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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夜探晓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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