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墟一笑，抬手拂了拂，周身黑炎稍稍散去，这时候终于能看出来，他们俩已经不在大街上了，周围是暗无天日的岩石层，也不知在地下多少米深，若无头顶薄薄一层黑炎，萧炎自忖撑不住，透过黑炎，仿佛视线隔断的物体都被吞噬下去，重复的岩石层在眼里化为虚无，所以能够清清楚楚，一望无阻的看见那一边……
赫然露出一截金黄色的龙尾。
萧炎：……
萧炎：？？？！！！
那是龙？还真的是龙啊！地龙翻身原来不是指地震，而是底下真的有龙在翻身吗！！！！
盘在他手腕上的幼龙终于将目光自吴墟身上收回来，大概也知道自己现在无法匹敌，跟着看过去，望见地龙时眼睛亮闪闪的，控制不住晃了晃尾巴。
“天龙吐雾，地龙翻身。蛟龙嬉，黄龙蜕。”吴墟慢悠悠道，见到萧炎惊讶，明显生出几分自得来，“那些传说故事有假也有真啊。”
粗壮的长龙身躯上覆盖着厚厚的岩层，却仍然能从其中看到闪光的鳞片，龙爪张合间仿佛能将山峦捏碎，他不怎么动，像是巍峨的山峦横贯地幔，已然死了一半，但哪怕只是这般远远看着，也会被他的威势镇住，人类站在庞大的地龙面前，是如此不值一提。
“大多数地震还是你学的那样，这是最后一条存活的龙脉了……情况才会特殊些。”
说到这里时，吴墟看着地龙，眼中浮现出浓墨重彩的不舍，跨越了漫长时光。萧炎不合时宜的觉得，像是电视台农业频道的老农民看着自己养了大半年还没出栏就死了的猪，所以充满了心痛。
“所以？”他摩挲着身边银龙光滑的鳞片，触感冰凉如玉唤回他的思绪，似是不经意般补了一句，“为什么呢？”
吴墟眉毛一挑，转过头来，黑炎包围着他，使他似是噩梦中走出的神魔：“为什么？你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萧炎莫名其妙，难不成还是他前世杀的不成？不过这个猜想倒是可以有，他能接受。
“最后一个朝代的龙脉已断，建国之后，不会再诞生新的龙脉。你历史课听了吗？”
萧炎：“……哦。”
这种现代科学和玄学结合起来的感觉让他很是反应不能，手中动作顿了顿。
轰！
眼前突然天崩地裂的震颤起来，像是坐在太空舱里被推着翻滚了好几圈，萧炎险些摔倒，好容易站稳身，看到旁边的吴墟还是八风不动稳稳当当。面前，一只巨大的头颅昂起，顶破坚硬无比的岩石层，骤然探了过来。房屋般的大眼仍是闭着的，却不妨碍那股子择人而噬的凶气，除却额顶一对龙角尚未完全形成，差个尖尖，已经是龙的样子。不，说是择人而噬该给人类面上贴金，人类在这般的地龙面前，不过是小小的蝼蚁，一爪子尖就可以按死，地龙所注意的分明是萧炎腕上的银龙，而非萧炎本身。即使这般，龙脉之怒，与天地之威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萧炎下意识护住幼龙，在这个短暂的瞬间几乎觉得自己就要被地龙一口吞掉了。直到吴墟抬起手虚虚一抓，握住手掌时无数黑炎自虚空中肆虐延伸出来，凝聚成玄奥莫名的符文，灼烧扭曲寸寸落下。萧炎能够感觉到空气里的灵气消失一空，符文如活物死死镌刻到了地龙身上，整场过程中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动，地龙的眼皮不断震动着，岩石层剥落下来，在空洞里发出沉重的闷响，却始终无法挣开，待得一缕缕黑炎深入进去，那一点点不甘的震动也彻底消失了，头颅重又垂了下去，就像是一场没了经费的哑剧，看不见明面交锋，却莫名带出惊心动魄的气氛。
“别这么看着我，”吴墟头也不回，却好似能感觉到萧炎的视线，漫不经心嗤了声，“要不是我镇着这道龙脉，区区十公里的距离，你以为它感应到你的龙之后，上面的地震只会有这么点震级吗？”
可是你真的对现代用语很熟悉诶。
萧炎想。
也许是那句“你的龙”，也许是因为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也许是因为那些层层簇拥而上的黑炎，也许是对火焰的亲和是本能，萧炎深吸一口气，闭目又睁开，慢慢放松了些。吴墟恰好转过身来，那张年轻的脸上五官轮廓仍然看起来眼熟极了。
“让我看了半天，你到底想做什么？”萧炎干脆问出口。
“这龙脉……送给你。”吴墟比他还干脆。
萧炎：？
小孩子才会相信天上掉馅饼，成年人都会觉得有问题。他慢慢皱起眉，完全没理解吴墟为什么会这么说：“……送我？”
“对，送你。难不成非要从我手里抢到你才能信？”吴墟抬手捏了捏鼻子，眼神晦暗不明。见萧炎没半点被诱惑的动容，嘴角往下一撇，“就算你不需要，你的龙……看起来可不是不需要的样子。告诉你，想在现世找到这么强大的灵物是不可能的，更别说还对龙有利了。”
……！
这句话无疑戳在了心口，萧炎脸色数变，几度张口欲言，最后紧紧抿住唇，眼睛快速的眨动了几下。他毕竟年纪还不大，犹豫之色明显的从眼底透出来。吴墟安定的等待他回答，双手背在身后，如胜券在握。
“呜……”
“不可以，玉儿，很危险……？”萧炎心不在焉的按住幼龙，忽然一怔。
幼龙再度轻轻呜了声，歪过脑袋蹭了蹭他的胸口，尾巴缠在他手臂上昂起脑袋，眼眸乌黑明澈，柔嫩的龙角似是两点繁星闪烁落入眼里。萧炎惯来知道他与润玉有灵力链接，伴随着时间流逝以及共同的修炼，这层联系也越来越紧密，到了现在，他第一次感知到幼龙的情绪。龙乃神物，即使年龄再小，也本能的知道自己需求什么。
“你……”
“呜呜呜——”
萧炎将他捧起到面前，与那双乌黑的眼瞳对视片刻，银龙用尾巴尖扫了扫他的面颊，如春日的柳絮拂过。雪已经落过了，想来春天也该到了吧，河边的柳树早已抽出了新芽，绿意盎然。萧炎沉默良久，徐徐吐出一口气，又像是沉重的压在了心头：“……好。”
他终于还是答应下来。
年纪幼小的银龙当然没有吞噬地龙的能力，送上门去不被一口吃掉都说不过去。他甩了甩尾巴，朝着吴墟叫了几声，依旧是稚嫩的声音，清清亮亮。吴墟对于是萧炎自己接受地龙龙脉还是给他的龙吞噬也没啥异议，痛快的出手相助，无穷的黑炎从虚无之中渗透出，层层叠叠弥漫而开，直到视野尽头。吴墟自己的身体上也燃烧起黑炎，整个人宛如一个人形黑洞立在那里。
他从黑炎之中伸出手，手掌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着诡异符文，快若闪电般的结出道道印决，顿时，那几乎遮掩了视野的黑炎剧烈的翻腾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极为庞大的黑洞漩涡，漩涡甫一成形，一股无法形容的可怕吞噬之力便从中铺天盖地的暴涌而出。
“咻！”
一瞬如天崩地裂，萧炎不幸的再次没站稳，向后退了两步，听见低沉的爆炸声响在黑洞中响成一片，在那等可怕的冲击中，连那庞大无比的漩涡都泛起了剧烈的波动。而在黑洞漩涡泛起波动时，吴墟身体上的黑炎，则是不断的爆炸开一道道火圈，他的身形蹬蹬连退了数十步，咬牙一拂手，黑炎将庞大的龙脉彻底吞入。
“唉，”他轻叹了声，无可奈何，“抓也是我抓，养也是我养……唉。”
萧炎又微妙的觉得他像个悲惨老农民了。
龙脉被好生培养了不知多少年，才有了这样几乎已经真正化龙的存在，吴墟却拱手送给他。坦白说，萧炎不觉得自己的命能对标这条龙脉。至于润玉……润玉现在这样还是别说啥了吧。吴墟凭自己的能力都能培养出地龙来，即使真龙又能多宝贵呢。
“你……是饕餮吗？”想到这里时，萧炎目光扫过黑炎，想起今日吴墟胃口很好的样子，心中莫名其妙的一动。
吴墟操纵黑炎的背影一顿，半是无语半是僵硬，好半晌，冷漠道：“猜错了。”
银龙不在乎萧炎和吴墟在说什么，自顾自盯着黑炎波动起伏，灵力涌动，跃起浮在黑炎之上，在萧炎担忧关切的目光中，他兴奋的一口吞下龙脉本源。静静的顿住片刻仿佛回味，向后将自己盘起来，尾巴尖尖舒展，闭上双眼，有白光升腾起来，渐次笼罩住小小的身体。
萧炎急忙闭目感应，灵力连接的另一端如惊涛骇浪，瀚海天雷，震颤不绝，偏生却异常稳定，脉络也不断强大清晰起来，显然只是有益却无害，他始终提着的那一口气总算是松懈下去了。
……咦？
再次把目光落到吴墟面上时，明了他并无恶意之后，萧炎终于反应过来了那种熟悉感的来源。
吴墟的面容年轻，五官轮廓却赫然与他有几分相像，仿佛参照着同一个模具做出来的。这种相像并不明显，所以萧炎只是觉得眼熟，却一直没绕过来。这个道理并不难想，既然吴墟不是为了润玉而来，那便是……为了他而来？
他想了想，又想到某种可能，试探道：“您莫非，是我家某位先祖？”
吴墟：“……”
吴墟：“我姓吴。”怕是真的傻。
他无语的重复了一遍，突然眨了眨眼，转过弯来，若有所思：“不过，你要是想这么看待我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不不还是算了，我不能占你便宜。”
话说到一半，年轻人身形一僵，仿佛是被人自背后掐住了命脉，喉头滚动一下，突兀的改口，神色不变，只是话语转了一百八十度。
萧炎看着他，眼眸微眯：“二十年前，你为我断了一次命格，二十年后，你将龙脉送给我，吴先生，你到底从我身上求什么？”
先前他便尝试着唤起异火，融合的异火仍然听从于他，却带着某种绝命般的意味。抑制不住的在指尖黯淡下色泽。另一者，吴墟所带着的，对他的感情实在很复杂，仿佛艺术生打翻的颜料，各色混杂在一起，成了如那黑炎般的黑，至少可以肯定那称不上是什么好感，而是恨不得退避三里。
吴墟凝视着他看了一会，面上神色渐淡去，他忽的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在萧炎惊愕不解的视线里，他徐徐弯下身，恭谨行了一礼，是灵魂传承里古时才用的尊上之礼，声音是意外的平静低沉，低下头时能看见黑炎笼罩在他身上，恍惚有种时光倒错的幻觉。
“……若是有朝一日，还请您……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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