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流彻底投降:“……热水。”
“不是要给我吃药吗?”李忘生问,“药呢?”
“你坐着我怎么去拿?”谢云流瞪他,“先把水喝了。”
李忘生哦一声,顺着他的话低头去喝。可单手捧杯子捧不稳,水一晃就烫到,他吐着舌头呜呜咽咽,小口小口地把热水悉数送入腹,整个人都暖和不少,坐的地方也烫起来。
他抬眼看向谢云流,对方耳朵红得厉害。
李忘生放下杯子,伸出手抱住了对方,和他一道往被间倒下去。
谢云流终于没再推他,沉默半晌后低声开口:“……梦到什么了?那么缠人。”
他答:“梦到师兄要走。”
“……”谢云流的声音愈发哑,看向他双手的眼神也很复杂,“那为什么要扒我衣服啊?”
“不知道。”李忘生如实道,“可能这样你就不走了。”
他小声喃喃:“因为我没试过这样。”
胸口登时暴露在空气中,一阵凉意让谢云流脩然清醒,最终还是理智说服了情感,赶忙叫停了他的动作:“忘生,别弄了。”
“你醒来肯定要后悔的。”他道,“别继续了。”
李忘生正解开最后一枚扣,可那枚被丝线缠得如此紧如此密,他想用蛮力,可这样肯定会把衣服扯破。
见他终于停下动作,谢云流敛了敛眸子,问道:“你不恨我吗?”
似是提及了关键词,他看着李忘生的瞳孔突然缩紧,攥着那枚扣子的手也彻底松开,整个人像被夺魂了一样僵在原地,仿佛梦醒了一般,看着他,却像在看陌生人。
谢云流笑了:“……怎么了,酒醒了?”
明明是笑着的,心里却不太舒服:“醒了就别缠着我了,都那么多年过去了,咱们之间该放下的也该放下了,别一上来就搞这些东西。”
胸口突然落了几滴泪,谢云流震惊抬眼:“你哭什么?”
李忘生却只是愣神看着他,而后哽咽道:“师兄……你到底去哪儿了啊?”
谢云流心想坏了,这梦还做到第二重去了:“我不是在这儿吗?”
“你不是他啊……”李忘生道,“师兄没瘦成这样……头发也没那么长……”
“他也不打这个……”他抚着谢云流的耳洞,又用指腹蹭他的疤,“他也没这道伤……”
“他不在日本呢。”瞳仁漆黑,却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他在家等着我回去……”
谢云流见他要走,忙攥住他手:“我不是在这儿吗?你到底找哪个谢云流?”
李忘生嘴唇颤着,好像自己也说不明白。
“李忘生,你不是早把我放下了吗?”于是谢云流的忍耐终于到了限度,对上那道茫然目光只想把人骂醒,“现在还在这儿招什么魂呢?还招起七年前的我来了?现在的我怎么你了?就那么不让你满意吗?”
“吃个代餐吃到人尽皆知,连同事都能调侃你几句?”他咬牙切齿,“可真有你的,我还没死呢!”
李忘生被他骂了一通,表情反而平静下来,淡淡哦一声:“原来没死啊。那么久没联络,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谢云流登时语塞,戳中痛处后便一句话也说不出。
梦似是到了第三重,但梦之外的人显然并未意识到这一点。谢云流沉默的当口不过两秒,李忘生便重新接过了话茬,摁着他的肩离他越来越近。
“……我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他道,“不然怎么会不和我联络呢?”
谢云流哑口无言,心虚之下再无方才的声势。他知道现在最好的回答是认错,可看着对方的脸,紧张和不安像口枷,让他一句话都难以吐露。
“博玉和我说你在日本过得很好,让我不用担心。”李忘生看着他,“那为什么……你既然在日本过得很好,为什么不联系我呢?我没有换过号码啊?”
“你现在就在我跟前,那你告诉我……”他的手抚上他的领口,想攥紧却没什么力气,“你当年怎么可以走得那么不留情面啊?我们是吵架了,我是对你说分手了,但你就那么窝囊,就那么不愿意来服个软吗?分手的短信一发就失联了,你以为这样很潇洒吗?觉得我们这样就算彻底没有关联了,以后你干什么,去哪儿,睡什么人,都和我无关了是吗?”
“你还……还让我等你。我等了,然后呢?”明明是控诉的,是在责骂他,但面前人的眼里比起怨恨,更多的是痛心和失望,“你怎么每次都把我当笨蛋耍啊?还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你怎么能跟别人……我恨死你了,我应该是恨死你了才对啊?”
是啊。谢云流艰难地和他对上目光。
对方不应该恨死他了吗?
应该是恨死他了,放下他了,开始新的恋情也开始新的生活了,期待他回来不过是出于师兄弟之间仅剩的情谊,出于师父那儿的考量而已……
那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只是单纯地泄愤吗?那骂他打他就好了……
你别哭啊。他想,不是不在意了吗?不在意为什么还会哭呢?
他看着李忘生眼泪像决堤一样一滴滴从眼睫上掉下来,越掉他心里越慌,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李忘生哭得那么狼狈的样子,就连当时分手吵架时也没有,对方何时如此情绪崩溃过,他就该一直都像展现给旁人的那样,永远都是温和平静的。
而现在这个人哭着伏在自己的胸口,肩膀颤抖不已,连说的话都泣不成声。
他赶紧把他抱在怀里,可手甫一触碰到脊背,对方反而哭得更厉害。
“可是……师兄……我不明白啊。”他听到他在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该怎么办啊师兄……”
“明明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他道,“可我到现在都还爱你……怎么办啊?……”
大脑登时空白,茫茫一片雪里,唯余阵阵嗡声。
冰凉又咯人的物件抵在他胸口,谢云流低头看去,大开的领口之间有一条坠了戒指的项链。他眨了眨眼,在看清那枚戒指的式样后彻底僵在原地,整个人像被丢进了冰窟,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冻结,在夜里止不住地发冷。
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是恨李忘生的,恨对方不闻不问整整七年,恨对方移情别恋如此迅速,恨对方那么那么多,到头来也不过是自己在逃避问题的最根源,一味地往前走,希望背后的人总有一天能去牵他的手让他回头,可他没等到,于是便继续往前走。
他被情绪指引着,被怨愤蛊惑着,一着不慎落得的后果让他不愿也不敢回头,又如何能意识到跟在身后的人,他不是神也不是圣。
他也会难过,他也会退缩。
于是那么多恨,那么多年的恨,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捧在手心像一湾浅浅的河,被月光一照,就悉数散了。
他总觉得两个人的感情落得如此收场,那便不必再去强剖沉疴,日后大路都坦坦荡荡,何需再回首试图找回过去的时光。
至少李忘生不用再如此了。
可现下他看着对方如此模样,又要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
李忘生怎么能没放下呢?他想,他怎么能没放下呢?
现在这个人哭着问他怎么办,他也想问啊。
他也想问问李忘生该怎么办。
心脏似是彻底罢工了,呼吸停摆也缴械。他好不容易从颤抖不已的手里找回活着的感觉,刚要开口,对方哭声却渐息,转而代之的是平静呼吸,像绒毛一下又一下轻轻划过他的脖颈。
睡着了。谢云流呆滞着,做了数分钟的心理建设才敢动弹,匆匆忙忙把人放回床上,领子扣好被子也盖好,出门迅速拿了药回来开始倒水等放凉,掰药片时大脑却反复回播着李忘生的话,指尖因着慌乱和内疚不住发着抖,根本按捺不下。
好在李忘生睡是睡了,药还能吞咽,迷迷糊糊醒了会儿后抱着他又蹭,他再也不敢推开对方,连忙把人抱得紧一些,心里霎时又很难过。
“忘生……”他小声道,“对不起。”
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见,他稍稍把声量放大了些:“你还愿意原谅我吗?”
“要么我……我明天就回去啊?”他道,“回去了……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李忘生没应,他看着对方的脸和耳还未褪去红热,实在忍不住想亲。
可唇刚碰到,就听见李忘生轻声喃了一句:“不行。”
“……为什么?”谢云流不解,可李忘生只是摇着头:“不行……”
浪三归离开前的话像地雷一样咚一声炸在他脑海,他都差点忘了还有个第三者的存在,横亘在两人之间碍事又多余。
于是难过的情绪瞬间被气愤挤占,暂时缩去了心脏的一个小角落。谢云流咬着牙,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天杀的,在给谁守牌坊呢!他想,一个人间蒸发一样的对象,直播不出镜榜单没人影,有对象不去陪有家也不愿回,就忙她那事业忙忙忙忙忙,这种人到底有什么好惦记的!
他气得脑袋都发热,可转念一想,自己干了那么多缺德事,好像也没资格数落人家。
……李忘生怎么那么笨啊!
他顿时没了复合的底气,回头草在情感赛道本就是人下人的选项,他作为一个臭名昭著的前任返场,本就没什么人支持,若是再去横插一脚,岂不是连带着李忘生的名声都要坏透了?
那他到底该怎么办?谢云流坐在床边,盯着地毯思索了半天,脑子都要炸了。
即使李忘生还爱他,他俩也只能让步于世俗道德的约束,继续保持着平行线的状态吗?
心里郁闷又惆怅,他再也待不下去,打开房门准备离开,浪三归哎呦一声摔进来。
“……”谢云流难以置信,“你在偷听?!”
“我害怕啊!”浪三归委屈,“万一您真的干了什么有违职业道德的事,传出去该怎么办?”
他静等对方像往常一样咚他脑袋,可谢云流只是叹了口气,把房卡交到他手里:“你照顾他一会儿吧,我回家一趟,等下再来。”
“又我?!”浪三归连忙摇头,“我求您了能不能别把他托付给我了?真照顾上了到时候又要瞪我了。我也是个脆弱的小男生,被瞪了会难过会伤心,您怎么就不怜惜着我一点呢?”
“睡熟了,药也吃过了,看着他别醒了乱跑就成。”谢云流没吃他那套,“垃圾袋记得放床边,万一吐了让他吐里头别吐床上。热水壶没动位置,要是想喝热水了你给他倒一下,让他慢点喝别烫着。”
“……”浪三归面无表情,“一个没记住,您自己去照顾成吗?”
“给你补奖金。”谢云流道,“需要清空购物车吗?链接发我。”
浪三归心想成长果然就是逐渐变为自己最讨厌的人。
现在这个点头哈腰的人是谁啊,他不认识。
“所以……”他问,“你俩刚刚在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谢云流看他一眼:“能什么情况?”
“前辈,我听那情况……”浪三归抱着胳膊,“感觉不是他伤了您,是您伤他更多点啊?”
谢云流只道:“我走了。”
“哎!”浪三归想拦没拦不住,忍不住嘀咕,“怎么又跑了,属啥的啊那么会跑……”
——
回去路上风有点大,东京的温度,春季容易大跳水。
谢云流出门,被风吹冷了才发现外套被落在了李忘生那儿,但都走到外头了也懒得再回去拿。
当年也是这样在街头闲逛,在地铁上漫无目的地等,开到市中心就去一家咖啡馆磨时间。哪一天来着?他记不清,只记得是刚出院那阵,来了个拼桌的华人似乎也是公司团建,为首的胖一些,一见到他就喊师兄。
博玉胖了挺多,他一时间没认出来。
两人随口寒暄几句,最开始都心照不宣没有提到吕洞宾和李忘生的事,可他的人生就仅剩那么几个有牵挂的人,于是到最后问起李忘生如何,除却刻意,反而更像是一种习惯。
他记得博玉的回答是这样的:“挺好的,没事人一样,每天笑呵呵的。”
那他是如何反应的?应该是表现得不太满意,于是博玉也不再对他堆笑,和他一道冷下脸来:“怎么了大师兄,不行吗?”
“您当初本就不该这么对他,一走了之。”博玉道,“他现在走出来了,那您也没理由去责怪他。”
谢云流默了半晌才应声,气氛也因此越僵越尴尬,他凝视着瓷盘上的纹路,最后还是道:“如果我回去呢?”
“……大师兄,我说话难听,但有些道理您总得听明白。”对面的人道,“忘生师兄这几年不让我们谈您的事,他是真的对您失望了,我不希望您回去影响到他。”
“他现在过得很好,已经放下您了。您这几年……虽然不知道在日本具体干什么,但现在看上去挺体面的,那便也好。”他道,“既然在日本过得不错,那便没必要……”
“至少不用再去见忘生师兄了。”他看着谢云流敛下眸子,还是没把话说得太绝,“这是我的私心,抱歉。”
谢云流轻轻啊一声:“……他放下我了?”
面前的人思索一阵,而后道:“是的,我这次来日本他也知道,想转告您一句话。”
“转告什么?”他问。
“让您别再介入他的生活了。”博玉道,“最好是……不要再出现。”
谢云流哦一声:“你卡号发我一下。”
对方显然没反应过来:“啊?”
“不是不要我出现吗?那我换种方式总行了吧?”谢云流道,“每个月我会转笔钱过去,一半给师父一半给他,问起来就说你打的,让他俩收下吧。”
“不是,这……”博玉的神色登时有些慌张起来,“您这是干什么?又不是不回去了……我只是希望您别去见忘生师兄呀……”
“那师父愿意见我吗?”他问。
“希望的……但是……”他叹了口气,“忘生师兄先前因为您跟李隆基也闹了些嫌隙,现在对我们是处处针对,您要是在这关头回去,师父那边估计也……”
谢云流这次很久没再说话。
“这样。”半晌,他才开口,“没事,我会处理好的。”
“处理什么?”博玉看着他突然起身离开,“哎您别走啊我还有话没说完!”
他没再听对方挽留,走出咖啡馆的时候,风也像现在那么大。
想起来了,李忘生那句亲口说的不要介入他的人生,原来是这个时候传达的,一句话反复播着,连带着吕洞宾当年的话也钻进他脑海。
他太懂对方的意思,如果李忘生不等了,那也没法去怪他,因为自己也是痛恨背叛的人,自然知道这种滋味对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他就是忍不住,好像去责怪李忘生,去恨李忘生,就能把一些无名的情感悉数转移,叫他自己不要活得太累也不要过得太痛苦。反正对方什么也不知道,李忘生只需过好他的日子,他也只需恨着李忘生,这就足够了。
那些未名的情感是什么又不重要,他无需去挂怀也无需去介意,一道题有公式有数值那便能有解,题目先做了卷子也填满了,结果如何,又不是他该在意的东西。
可李忘生的出现又把填了那么久的卷子送了回来,他这才发现自己选择的公式一开始就是错的,而正确的自那场争吵后,就被他埋在了不知何处。
而现下风那么大,终于把掩盖其上的沙砾吹走,叫心愈发明晰。
谢云流抬眸,难得一望天便瞧见了北斗,天空虽是倒转的,但天枢所对的也唯有那一个方向。
于是沉浮的心终于安定。
他把眼角的泪水拭了,只觉大脑从未如此清明。
哪有什么憎,哪有什么恨呢?
他明明还爱着李忘生,那么多年了,从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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