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流一直凝望着他,自也瞥见那抹艳色,目光微暗,忍不住伸手轻揉他耳垂:“无事便好。既如此,此事便定下了。待回纯阳,我便禀明师父,与你结为道侣。”顿了顿,又道,“还有,不许再唤‘大师兄’,听着生分。”
李忘生只觉耳根被揉得酥麻,呼吸微促,闻言一怔:“那该如何称呼?”
“便唤‘师兄’。”谢云流理所当然道,“你只有我一个师兄,何必多加字眼?”
李忘生顿时哑然。
的确,于他而言,“师兄”二字,从来都只指向一人。只是从前在信中,他多规规矩矩称“云流师兄”或“大师兄”,也未见对方反驳,如今倒是……
失笑之余,心底却平添亲近,他未再多言,大大方方唤了声:“师兄。”
谢云流只觉这声“师兄”比以往所闻皆更令他心旷神怡,喜道:“好忘生,从今以后,你我便是最亲近之人。至于其他……”他将手臂重又收紧,垂首在他鬓发吻了吻,“我们来日方长。”
这一次李忘生并未闪躲,温顺地仰首与他耳鬓厮磨,急促的心跳渐趋平缓。
“……好。”他说,“来日方长。”
篝火噼啪,映照着相拥的两人。夜色温柔,倦意却悄然袭来。这一夜两人先是擒贼,继而逃生,后又缠绵许久,心弦几番紧绷松弛,难免疲惫。李忘生素来作息规律,此刻被师兄温暖胸膛环拥,困意渐生。他拢了拢谢云流覆在他身上的外衫,正欲闭目小憩,却听耳畔传来一声轻叹:
“哎!还是意难平,我怎的现在才遇见你?早知如此,当初师父再去潞洲,我也该跟去才对!”语气愤愤,显有不甘,“就差那么一点……”
听到“潞洲”二字,李忘生不由一怔。微薄睡意散去,他望着跃动火光沉默片刻,方才轻声道:“或许,是天意使然。”
谢云流原本只是有感而发,听到他这句话却是蹙起眉:“天意?”
李忘生垂下眼。
许是温情动人,亦或夜深人静,适合倾诉,他忽然想将过往种种尽数同眼前人说起:“师兄,你可信……人能窥见天机?”
谢云流正把玩着他一缕墨发,闻言动作一顿,垂眸看他:“窥天机?这个师父擅长啊!他老人家卜算之法很准,我记得你于此道亦颇具慧根。”从前师父可没少在他面前夸过。
李忘生却摇头:“不是卜算。”
他抬眼看向头顶露出的半遮半掩的天幕,月已西落,星子浩繁,银汉迢迢横于苍穹。他深吸口气,转而对上谢云流探究的目光,眸色沉郁且复杂:“我自幼……便时常会做些梦。一些……关于未来的碎片之景。”
梦?
谢云流眉头微挑,没有打断,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多是模糊景象,悲多喜少,且无定数,常于事发前夕骤然入梦。”李忘生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当年我忽然反悔不愿离开,便是因为离去前夜得到预示。”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我梦见……若我随师父离去,家中便会遭逢大难,满门……俱灭。”
谢云流的神色骤然一凝:他一直耿耿于怀之事,竟是因此?
“那时年幼,忽然梦见那般惨烈场景,我……难免惊惧。”忆及往事,李忘生心底仍难免生出波澜,“我不敢将梦境详情告知父母,更不敢对师父和盘托出,只能以家中事务推脱,未能成行。本拟先留在家中,待祸起时擒住元凶,再寻师门。岂料时至梦中之期,竟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谢云流精神顿时一振:“所以,不是预知梦?”
“我也曾这般以为。”李忘生缓缓摇头,“是以等梦中时节过去,便再度提出离家修行。不料行装方备好,当夜便又梦见了类似场景:仍是满门被屠,只是时节从秋转冬,依旧……无人幸免。
“自那之后,每当我动心想要离开,便会梦见此景,月复月,年复年。关乎亲近之人的安危祸福。我不敢全然不信,亦无法完全验证,只能困守家中,如履薄冰……虽不知缘由,但只要我不离,家人便得平安。”
“所以这些年里,你一直都被困在潞洲?”
听到这里,谢云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万万没想到,师弟多年未能回归纯阳,背后竟藏着如此沉重而匪夷所思的隐衷。那些他曾认为是“懦弱”、“退缩”的行为,此刻都有了全然不同的解释。
强烈的怜惜与愧疚涌上心头——为自己多年来的偏见,也为李忘生独自承受的这些——谢云流收紧手臂,语气干涩:“那你——害怕么?”
“……自然是怕的。”
李忘生放纵自己靠在谢云流怀中,近乎贪婪地汲取着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语气却很平静,“所以两年之后,我终于忍不住,修书向师父求助。”
此事谢云流也有印象。彼时纯阳宫初建,正是繁忙之际。师父忽然说要离开去趟潞洲,他还满心不愿,但想着若能将师弟接回,他也多个帮手,也就并未多言。不想师父一去数月,归来仍孑然一身,还告诉他说,他那二师弟短时间内都来不了了。
也正是因此,谢云流才会对李忘生心存芥蒂,只当是那位小少爷舍不得锦衣玉食,放弃苦修,越发瞧他不起。
又怎知师弟是被噩梦折磨,才未能前来。
他静默片刻,才又问道:“那师父——”
“师父来后调查了许久,才告诉我说,此事涉及天机,不便泄露。”李忘生轻叹口气,续道,“他老人家让我暂且留在家中修行,他会与我通信以作指点,并寻机来教导我。等时机到了,此事自可化解,无须心焦。
“后来——直到六年前,我忽感樊笼已去,才终于离家,得以外出游历。”他说着笑了笑,看向谢云流,“脱身之后,我即刻奔赴华山,可彼时师兄不在山上,缘悭一面,甚是可惜。”
“六年前?”谢云流一怔,却想不起那时自己去了何处,不由扼腕,“那你为何不多留些时日?”
李忘生道:“师父言道山中有人值守,让我趁此机会多历风物,日后恐难远游。故而拜别师父,云游至今。幸而如今桎梏尽去,亦得……与师兄重逢,已是万幸。
“或许,这便是窥天机的代价罢!”
十数载困守一隅,何幸之有!
谢云流只觉心中酸涩一片,只能用力抱住怀中人,半晌方才哑声开口:“天机与否暂且不论。但从今往后,无论风雨几何,我都会与你同在,你再不必独力支撑。”
李忘生伏在他肩头,听着耳边传来的郑重承诺,鼻尖微微一酸,心尖却绵软一片。他闭上眼,轻轻回抱住谢云流,低声应道:
“都过去啦!师兄不再怪我爽约便好。”
“我何时……”谢云流心中一虚,忽然想到两人从前书信往来时,自己似乎、大概、也许……有抱怨过对方耽于享受,不肯上山,昨晚密室中也……不由讪讪,下颌在他颈间轻蹭,“是师兄不好,以后不会了。”
李忘生眼底漾出笑意,垂首嗅着师兄身上的气息,满足地合上眼:“我信师兄。”顿了顿,才低声道,“我困啦,师兄陪我小憩片刻可好?”
谢云流顿觉心头酸软一片,扯过外衫将人仔细裹好,拢在怀中,柔声道:
“好,师兄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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