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上)

“画得很好。”韩信捏着画纸,用指腹感受着这跨越六年的笔触。

“还行吧,就随便画画。”李白将桂花酒摆在地上,给两个杯子满上,递给韩信。

“未成年不允许饮酒。”碰杯之后,韩信冷不丁说。

“你现在知道说这个了。”李白咯咯地笑了起来,“没事,咱们偷偷喝,没人知道。”

“这可是53度的汾酒泡的,你确定你能喝?”

“别废话,开都开了,今天必须喝!”

一杯下肚,口感绵柔,桂花香气浓郁。

“怎么样?好喝吧?”李白得意地笑着。

“嗯,很好喝。”韩信望着紧接着一杯又一杯的李白,抬头饮而喉结动,问出了困惑了他很久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声音小得差点能被风带走。

但他还是听见了。

“什么?我为什么会喜欢你?”

韩信回忆起17岁的自己,冷酷又自私,整天摆张臭脸,暴躁,爱跟人打架。

除了刘邦张良,他从来不待见谁。

渐渐地,别人也对他避而远之。

母亲早逝,父亲是飞行员,常年在外,他想通过一次次刁难不同的保姆博得父亲关注,却无济于事。

除了钱,父亲给过他的东西很少。

他像个空瓶子一直没有渴望被填满,却一直没有。

高二这年,他爸带了继母和诸葛亮回来,他心中更是雪上加霜,有好些天没回家。

后来,他考到外地上大学远离不属于他的“家”,父亲却患癌离世。

他宛如弦断了的风筝,飘飘摇摇地回了家。

这些年,继母待他其实像母亲一样好,可他终究不是她的孩子。

刘邦张良是他从小到大的好友,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俩好像有排除自己在外的秘密,三人之间像有一面无形的墙。

成年人的世界里,再认识新人也不会有纯粹的友谊。

这世上,没有人把他当做唯一的爱,没有人始终站在他的身边。

每天下班后的公寓里,他孤独得像条狗。

直到那天,他得知,有人曾热烈地喜欢过17岁的自己。

假如他没有见过太阳,也许会忍受黑暗。

可如今,太阳把他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凉。

给过他唯一的爱的人,是个已死去的人。

“当时有很多女生都喜欢你,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李白抿了一口酒,轻笑道。

“她们的喜欢,和你的不一样。”韩信用食指搓动着杯沿,盯着酒里飘动的桂花。

如果没有读李白的那本日记,他也不会知道这一点。

“你怎么知道不一样?”

“这是秘密。”

“切,你就瞎编吧。”

“我没有瞎编,我知道你很多想法。”

“那举个例子?”

“今天在你家门口刚见到我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没生我气了?”

“你怎么知道?”李白大惊失色。

因为日记里写着:真不知道她给我下的什么蛊,明明上次耍我耍得那么过分,见到她的那一刻,脑子里居然只想着,这人真好看啊……

“都说了是秘密。”韩信和他碰了碰杯。

喝了这杯又继续问,“你还没正面回答我呢,为什么会喜欢我?”

韩信如第一次问一样,满怀期待希望得到答案。

李白挑了挑眉,一字一句说,“这,也是秘密。”

太阳落入地平线-4°,蓝调时刻降临,万物都被蓝色笼罩。

“哦对了,给你听一首歌,我上次也是这个时候,在这里听了这首歌,觉得和这片蓝色很适配。”

李白打开手机,连上韩信的头戴式耳机。

“你这个耳机只方便你一个人听,天黑了,我们边听边回家吧。”

点击播放《Don't let me down(illenium Remix)》。

电子音乐的鼓点与梦幻在耳边响起时,韩信脑子里还一直回荡着李白的话。

我们,边听边回家吧。

他们一前一后,沿着蓝色世界中模糊的狭窄田埂路,一直走。

韩信任由他牵着自己,走过他希望没有尽头的路。

在这片骤然而至的温柔蓝色里,他与音乐、晚风、稻叶,还有手心的温热,共享所有失落的、悲伤的、快乐的情绪。

手心的连接处,稳稳地托住了他二十多年的失重。

回到外婆家时,正好开饭。

看着这一桌子三个人根本吃不完的菜,李白连忙道,“外婆,中午都说了不用做这么多,等下都浪费了。”

“不行不行,你难得来外婆这一次,当然得吃点好的了。”外婆笑吟吟的脸上故作不快,手里还不停地往李白碗里夹菜。

“还有你这个同学,是叫小韩对吧,你今天帮外婆干了不少活,多吃点啊。”

“外婆老了,没什么能给你们的,只能多做点好吃的,你们吃了我高兴!”

韩信哐哐往嘴里塞菜,“好吃!外婆我能吃三碗。”

“看看人家小韩吃得多香,小白你别愣着了,赶紧吃吧。”

“对了,今晚你俩就挤一挤,睡我刚收拾出来的那个房间吧。”

夜深了,洗完澡后,韩信穿着李白外公的宽松老人衣,坐在床边和李白面面相觑。

他的目光不由得乱晃,从李白抓动头发的指节看到耳后,再看到凸起的喉结,掉落的水滴流入了睡衣的领口。

“咱俩……真要睡一起啊?”韩信咬了咬嘴唇,迟疑地问。

李白在吹头发,耳边轰隆隆响,听到他说话,停下来说了好大一声:“你说啥?我没听清。”

“没什么,我说我困了。”韩信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乱想什么啊,对方还只是个16岁的小孩,别拿你成年人的眼光看他。

“困了你就先躺着去吧。”

韩信收回目光,掀开被子躺在了床的左边。

印象中,他从来没有跟别人一张床睡过觉。

母亲过世太早了,他没有记忆,父亲就更不用说,在他童年时期经常缺席。

每当他哭着想寻求关心与安慰时,那个人只会告诉他:你是个男子汉,不能哭,要坚强。

和刘邦张良在一起时,只有他们俩会想睡一起。

和另一个人睡一张床,靠的那么近,盖同一床被子是什么感觉,他觉得无法想象。

轰隆的吹风机声终于停了。

随这种安静而响起的,是韩信想隐藏却更清晰的心跳声。

他幻想了很多种李白在他身边躺下的方式。

然而现实是猝不及防,李白放好吹风机后,飞快地跑过来,掀开被子直接跳了进来。

“唔唔哇好冷啊,衣服好薄我要冻僵了。”李白窝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两人静默了几秒,他才转了转眼珠抬头看韩信,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随后翻过身平躺,假装无事发生。

韩信忍俊不禁,他想起从日记里看过的李白这一段的心理。

可惜,日记也并非写的事无巨细,他只知道李白现在和自己一样紧张。

不一样的是,韩信总是不注意就跳到成人频道。

他强烈谴责自己这种走神,闭上眼睛开始深呼吸。

“开关在你那边,熄灯吧。”李白把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弱弱地说。

啪嗒一声,屋内只剩下没有窗帘的窗户,时而放进来的外面暗淡的声控灯光。

安静。

呼吸声很近。

床不大,他们的肩膀相隔不到十厘米,被子里彼此身体的温度也很近。

夜晚的黑,是暧昧不明的黑。

只有这种漆黑,才能包裹住无言的触碰,说不清道不明的试探。

床好像变得更窄了,韩信只微微动了下手腕,就碰到了另一只手。

双方都没有要移开的意思,手背贴着手背。

过了一会儿,李白用小拇指慢慢地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韩信睁开了眼,瞥向身边人,他闭着眼好像睡得很安稳。

韩信慢慢地将手抽开,松开小拇指,转而握住李白的整只手,十指相扣。

在他没注意到的漆黑里,李白的眉头蹙了又展。

时间为情感增添了重量,也为韩信的肩头增添了重量。

是李白的头神不知鬼不觉地靠了上来。

韩信侧过脸闻了闻他的头发,将指腹不断轻轻按压李白的掌指关节,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断确认这个人存在的真实性。

这一次,又是什么时候会回去呢?

他的心又在下坠。

坠到他不能忽视那种日渐刺痛的感觉。

明明上一次还没有。

他不敢想,若真如张良所说,多回来几次,那张关于李白的拼图,越趋于完整,他会趋近怎样的痛苦。

“你想一直在我身边吗?”韩信打破了宁静。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尘埃落在正转动的唱片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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