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不管我曾经是如何想的，那些都不做数了。现在我只想放杨戬自由。——随性自在是他本应得的生活，不应该因为任何人改变。所以即便他甘愿背负思念的枷锁，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愿当那个系铃人。
这种想法在这几天里突然变得根深蒂固，所以才引发了接下来的争吵。
杨戬说他怕我觉得孤单，所以他决意要陪着我走到最后。
那什么意思？
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杨戬他不想活了。但马上我就明白这个想法有多可笑。——杨戬不是懦弱的神，也不是为了情爱就抛下责任的神，即便失去一切，他依旧会驰骋三界，比肩日月。所以他口中的“陪”大概只是在强调一点：我归还灵核的时候，他要在场，要在我身边。
他说，他想要一直看着我，直到他再也看不见。
我一听就不干了，这不就是想捅自己刀子吗？！一个神仙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
我其实已经想好了。——原本的计划是找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趁所有人都在睡梦中的时候留书一封，然后一个人跑路，这样就不用面对面地告别了。或许杨戬和沉香看到书信之后会怨我，但比起杨戬的提议，这样也许能减弱一些离别之苦，毕竟有的时候“看不到”的负担要小一些。自然，这是兜底的选择。
如果顺利，我会去寻来这三界中的法宝，在离开之时把他们身上那些关于我的记忆全部打包当垃圾扔了，再把那些和我有关的物品全部毁掉，做完就跑。这样杨戬和沉香不会记得我，我没了，他们也不会知道、不会在意、更不会难过。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我会选择抹去所有痕迹。比如连那些分发在各个仙岛上的悬赏令也一并销毁，彻底消失。
我都快死了，那就让三界恢复到本就没有幽鸾的日子。——这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我做的一个大梦。能实现几分，看运气。
所以我否决了杨戬的话。
然后杨戬否决了我的否决，我又否决了他对我的否决的否决。
否决到最后，就吵架了。
哦，准确地说，是我单方面地和他吵。
杨戬一心想陪着我，但我只想让他到时候离得越远越好最好想办法把我给忘了。退一万步讲，万一我死得不好看呢？——虽然我没有当面说过我喜欢他，但我知道自己动心了，他也知道。不然我不可能连死得好不好看这种事情都要纠结。
哪个女子愿意在喜欢的人面前变得难堪？
“我真的不用你陪！”
“不行。”
“……”
其结果就是他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他。我的性子本来就又急又倔，他不肯松口我就非常上头。因为我知道如果不打消他那个念头估计他偷偷跟在我后面我都不知道。——就像今晚我企图挖坑埋莲花一样。
如果我面前的人是沉香，估计现在已经打起来了。
“你把我放开，我不想贴在你的胸上。”我现在血液都往头顶冲，可偏偏杨戬还抱着我，双臂箍得我动弹不得，所以我的语气就变得有点儿冲：“怎么难道你杨二郎要把我绑起来不成？”
“只是陪着你，为何不肯？”
“不行就是不行听到没？快点把我放开，不然我咬舌自尽了。”
“……”
如果他没有吻过我，我不知道他对我的心思，我便不会这样放肆地和他闹。但我现在知道他喜欢我，便明白如何让他不忍，所以我很快就恢复了自由，趋步往门口走去。——事后想想，大概正应了那句话：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只不过还没走到门边，杨戬就挡在了我身前。
“你要去哪儿？”
“去陪沉香。”
我绕过杨戬，推开门走了出去，很快就来到了安置着沉香的客房里。
少年睡得很沉，受了伤的手安安稳稳地待在原处，动也没动过。虽然此时的沉香只是在睡觉并不需要人陪，但我还是搬了个小凳子放在床边，坐在这里看着他。
结果刚坐下没多久，身后的门又开了。杨戬也走了进来，像我一样搬了个凳子，坐在了我旁边。我就当自己瞎了也聋了，并没有去看他。
如果我是沉香，睡起来看到床边坐了两个脸色奇差的长辈估计还以为自己昏过去之前受了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伤，又或者命不久矣了，估计都得呆愣好一阵子。
我把视线从沉香的脸移到了缠着细布的手腕上。
不得不说，杨戬处理伤口既熟练又细心。我还记得他不久前坐在这里认认真真地替外甥上药的样子，原本烦躁的心情突然得到了缓解，同时又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应该和杨戬吵架。
相处的日子注定一天比一天少，何必呢？况且他真的把我看得很重，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让他生气和难过。
可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在他面前归还灵核然后碎成渣渣。也许我在那之后眼睛一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但这件事的后果终归要杨戬自己来扛。
比起注定要死的我，必须活下去的杨戬才是更痛苦的那一个。
还有沉香。要是他知道我得去做一件比泡五百年若水更要命的事情，从此无法存活于世间，他会有什么反应？
沉香不是杨戬，他对三界责任没什么执念，从小就在做违反规则的事情。在他心里感情是最重的，不论别人如何想都和他毫无关系。再加上他那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
救命，我不敢想了。
刚才怎么就忘了告诉杨戬让他不要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呢？
我偷瞄了杨戬一眼，发现他正看着我，不由得有些心虚。
为了掩饰，我立即低下头，假装对自己的袖子来了兴趣。
下一秒杨戬就抓住了我的手。他凑得很近，看看我的眼睛，随后视线又落到了我的嘴唇上。
我心里一跳，正想推开他就听到床上的沉香模模糊糊地喊了两个字。
杨戬愣了愣，然后转头去看自己的外甥。
沉香没醒，在说梦话。
我凑过去听了听，还是模糊不清。他的梦似乎不是很美好，因而梦话也说得飞快。
好像是被人追杀了，在求救？他说的是“救救我”？
沉香安静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清晰了不少。我这才知道原来他说的不是“救救”，而是“舅舅”。
这个少年不久前还在恨杨戬，表面上把自己舅舅骂得狗血淋头，但背地里说的却是“你为什么不来”。
想来沉香的恨一部分来源于谣传中杨戬把杨婵压在山下不曾救她出来，一部分来源于自家舅舅十二年来不曾露面对他不闻不问。而一旦知道了真相，他的恨也就变了。
杨戬很意外。他的眼神既惊讶又惊喜，同时也包含着歉意与自责。
如果这段时间里他们舅甥两个能重新建立起信赖关系就再好不过了。这样杨婵从山下出来，想必也少操份心。
也不知道沉香是否想好了第一眼见到母亲要说什么？若是觉得拿不定主意，他不如去问问他舅舅。毕竟杨戬也曾经劈山救母过，只不过瑶姐姐她——
我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于是立即抓住了杨戬的胳膊，指了指门外，示意他跟我出去。
刚拐过弯，我就把杨戬摁到了左侧阴影里。
他有些惊讶，随后勾了勾唇，眼里噙着笑意。
我抬头看着杨戬，向他道歉，说自己不应该冲他发脾气。
“我知道你急了，不会放在心上。你消气了就行。”他把我的手往上抬了抬，放在他的脖颈处，心甘情愿地被我锁在这处狭小的空间里，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你想问我什么？”
我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沉香劈开山，杨婵真的会回来吗？”
杨戬有很久都没有说话。等到他开口的时候，那个回答让我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不知道。”
杨戬说，十二年了，杨婵有可能已经同玄鸟化为了一体。若是玄鸟飞去，她也会离开。但是可能终究是可能，只有真正劈开了莲花峰，我们才能知道答案。
只是，最坏的情况就是那样。
也就是说，沉香以为的起点，可能就是终点。
纵然杨戬说事实不一定坏到那个地步，但我还是觉得如鲠在喉，无法呼吸。而这种感觉还在逐渐加重。
自从接过瑶姬留下的莲花，看到了她的付出，知道了自己无法逃避的责任和不能改变的结局，我便忍了太多的情绪。我不想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得难过，脑子里的那根弦本就绷得紧，再加上这件事，哪怕只是一个不确定，也使得我无法再忍下去。
我好像听到自己身体某处发出了轻微的断裂声，像是某块骨头出了问题，低下头却发现自己完好无损，身上也不觉得疼。
什么声音？
大概是发现了我的反常，杨戬的脸上又浮现出了担忧的情绪。他抓住了我的手，问我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杨戬。”我抬头去看他，只叫了他的名字。
他动了动嘴唇，应该是又说了些什么。但是我就像被塞进了琉璃罩一样听不见他的话，只是感觉那种轻微的断裂声又响了一次，麻木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我的视线一移，看到了那根被我忽略了很久的聚魂绳。
原本有九节的金色绳子，在我照顾重伤的沉香时断了一节，现在又莫名其妙地断掉了两节。而就在我注意到这件事的时候，第四节也突然断掉了。
“啪”地一声，很轻。
我瞬间就觉得自己特别累，浑身上下开始发软，眼皮也开始打架。一瞬间五感去了三个，只剩下视觉和触觉还在。
杨戬的眼神一变，随后熟悉的九玄神功便顺着我的灵脉淌了进来。刚开始似乎有点儿用，我感觉自己清醒了一瞬，耳朵也突然变得好使了，能听到他在叫我，语气焦急。可没过多久又倒退了回去，这次甚至连视觉也消失了。
我想开口告诉杨戬聚魂绳出了问题，可我说不了话，终究是扛不住洪水一般席卷而来的困倦，头一歪靠在他怀里直接睡过去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