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肩膀在流血，”少年仰面躺在地上，带着满眼歉意看他，“……对不起。”
“没什么，”柏时荫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扫了一眼，摇了摇头，“距离后援到来还有不到十分钟，他们会把你转运到防卫星球去受审。鉴于雾隐刚才的供词中明确区分了你们二人为不同个体，我相信军部那边会给出较为公正的判决……”
莳光嘴角微弯，略显疲惫地摇了摇头：“算了，我认罪。”
“为什么？”
柏时荫在他身边单膝蹲下，低头认真讲明道理：“我刚刚录音了，足够证明你们是两个完全不相同的个体。”
“可他的记忆来自于我，”莳光和雾隐的想法完全不同，“我现在对于当年在叛军基地的记忆是碎片化的，所有有关实验的详细场景都存储在雾隐那里。”
柏时荫眼中展现出的困惑骤然一顿。
同样经历过那如坠无间地狱一般的三年，他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才会嗜杀？”
莳光有些无奈地点头：“那是他在我的记忆中学会的、唯一的事情。”
“可是，他说并没有在你的记忆中见过我？”
“我们当初也只是在废液池边上见过几面，对吧？”莳光眼睛一瞟，回忆了片刻，“可能我的潜意识将它们归类为了并非需要抛弃的那一部分也说不定。”
柏时荫目前更想不出什么理论用来解释这种现象，于是陷入了沉默。
“不谈这个了，我能出现在外的时间不多，”莳光的语速显而易见地加快，“虽然我是主人格，但是自从‘雾隐’诞生以来，我能感觉到这具身体察觉我的求生意志并没有雾隐强烈，因此依据生存本能在不断将我的主权转让出去，这导致我经历了人格分裂以后，一直沉睡在这具身体里，鲜少有清醒的时刻。但是当我第一次醒来后却又发现，‘雾隐’这个新诞生的副人格已经因为那些记忆，无可救药地迷恋上了当初在基地里直接管理这具身体的那个人，并且成为了他座下的忠实走狗，替他伤害了很多本来应该得到拯救的人。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当年若是死在那场战争中最后的大火里，或许会对这个国家来说更好一些。”
说到最后，莳光的眼神格外哀切地盯着柏时荫，眼角蓄起泪水。
眼前的少年在当时战争期间，也只不过是一个荏弱的、渴求安全感与保护的未成年Omega而已。
思绪及此，柏时荫的目光中带上了悲悯，轻声重复道：“不是这样的……不是你的错。”
但是鲜血和死亡的荒诞剧目却也真真切切地曾在眼前残忍上演。
他头一次觉得言语的力量也有难以企及之处。
“不，我是有罪的，”莳光对此却格外坚持，“因为所有记忆的来源都是我。就连‘雾隐’或许也曾经是我的一部分，万一他只是我当初不小心释放出来的、潜藏在心底的黑暗面呢？”
“……”
“况且，我真的不是无辜者，学长，”莳光又告诉了他另一个秘密，眼神格外清明郑重，“当年在实验基地最后的那场大火里，你的后颈接受手术后，原本是被第欧根尼用医用生物胶平整妥善地黏合在一起的。但是最后在现场被救出去的时候，你的后颈处并没有生物胶留下的痕迹，反而是被人用线缝起来的，对吗？”
柏时荫浑身一抖，出现了轻微的耳鸣，皱眉轻声道：“……你说什么？”
失踪的莳光怎么会知道这些？
当年在那场大火中，他最后的记忆是浑身僵硬着目送第欧根尼带着研究资料被大火吞没的场景，随后眼前变暗，再次睁开眼就看见了踏火而来、打算救他出去的李知鹤。
难道在此期间，他的记忆出现了断层？
“你应该是被打了过量麻药，所以那时并不清醒，”莳光认真回忆道，“当时我的‘管理者’不甘心功亏一篑，于是接受了领导层的‘临时大换血’，带着我和其他实验助手共同转移，转移之前他想着要带走第欧根尼的研究结果，于是便拽着我去了你们的实验室，没想到我们穿过正被烈火吞噬的所有门闸之后一无所获，只在角落的一个小型医疗胶囊空间中捡到了你。
“我的‘管理者’认为你身上应该被‘那只老狐狸’藏了东西，所以用相当粗暴的手法将你检视了一遍，不过除了发现你失去所有分化性征以外一无所获，咒骂了一句之后就将你丢在了原地。在检视过程中，他为了让我死心塌地跟着他一起离开……你后颈上的那块生物胶，是我亲手撕掉的。
“最后我趁着他不死心翻检别处的十几秒钟里，抢过医疗胶囊里的器械给你简单缝合了几针，但是我知道那抵消不了对你造成的伤害……”
原来如此。
柏时荫的呼吸稍稍变得急促。
记忆中原本并不在意的、某块粗糙的拼图，被打磨好后重新放归原处。
“……后来，我跟随‘管理者’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心绪恍惚，不知道哪天之后，等我在全然陌生的地方再次醒来时，就发现脑海中多出了许多我并不熟悉的、全然杀戮的记忆，这时我的‘管理者’告诉我，这具身体已经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了，”莳光望向灰暗的长空，眼角泪水终于缓缓而下，引发少年深长而苦涩的叹息，“……我也曾经逃跑过，但是被抓回来后‘管理者’给我种下了临时标记，用信息素将我再次逼退到了意识深处，让我亲眼看清了从我最痛苦记忆中诞生的、我的倒影。”
“……”
“既然我看过他做过的事，那就不能因为我不在场而当作它们全然没发生过，不是吗？”莳光看向柏时荫的眼睛重新回归温柔坚定，又或者这就是他原本的样子，“所以，知道学长你今天可能会来以后，我就利用了‘雾隐’，打算将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
“首先是实验室，第欧根尼一直从事分化性征相关的研究，抛掉他岌岌可危的伦理观以外，他的实验成就无人可及，所以自从他死后，留下来的各种手稿就在暗地里被无数人寻找追捧，他早年也曾经为了搜集样本漫游银河，所以实验室的地点不止分布在远黛星系，其他星系上也有孑遗，我的‘管理者’就对于搜集这些格外热衷，他叫艾方索，你应该也在远黛星系的通缉名单上看见过。
“其次，雾隐和我有一点不同，他非常擅长解码，但是他也没有弄懂你为什么能够打开那扇实验室的门，所以最后他在我的威胁之下递交给上面的材料中只写着通过第欧根尼扫描区检测的条件特定，大概率是曾经与之产生交集的人物，这种摸棱两可的回答应该能扰乱他们的视线，为你争取到一些时间。
“……叛军不止存在于远苍和远黛，”莳光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差，说话声逐渐发抖，但是他依然选择挣扎着转眼看向柏时荫，“当初引发战争的疯子死掉了，但是后继而来的领导者显然学会了伪装，他从不在我们面前显露真容……我们的势力也远及星海内外，星盗、议员、远星流浪客……只要帝国现有领导者仍然存在，叛军永不消失！”
“够了！”柏时荫掐住这具身体的脖子，咬牙道，“你是雾隐。”
“呵，真敏锐啊，”雾隐收起了属于莳光的那副表情，红着眼角不无讥讽地看他，“我最后要是再不出来，那家伙恐怕要将我们的老底都交代出去了。”
“我已经征得了这具身体原主的同意，”柏时荫悬悬一握，玲珑长刀从手中缓然蔓生，刀刃葳蕤向下，尖端直抵对方咽喉，哑声道，“莳光认为你们两人是同一个体，并已经认罪伏法……你今日必须死在这里。”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们还真是生死挚交，”雾隐对自己所追随和信仰的一切深信不疑，“你也像他一样觉得，我们追逐自由命运的权利只能依靠上位者的怜悯和施舍吗？”
柏时荫却并未动摇：“但是死在你手中的那些亡魂，连思考这样问题的机会都没有！”
“哈哈哈哈，你眼睛只看得见饮尽鲜血的人？”雾隐勾起嘴角邪笑几声，摇摇头，“那你跟那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本质上没有丝毫分别……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仔细想想看，所谓“叛军”，是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
柏时荫明显一愣。
下一秒，雾隐脖子一歪，主动仰头狠狠撞上了他的长刀。
刀尖入骨，随后在后颈穿刺而出，鲜血四溅染红了雪地。
在满眼深红色血雾中，柏时荫眼睁睁看着对方口型微动，随后重重躺回地面，带着未消亡的、意味深长的笑意，死不瞑目。
——你逃不掉。
三年过去了……我们从未真正逃离那座实验基地。
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未来也会是……永永远远。
认命吧，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你我都会与那些做实验的人更相像。
直到我们与他们的灵魂在地狱中重逢。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渺远的、熟悉的脚步声。
李知鹤的声线悠然响起——
“我记得，上一次也是我把你从战场上捡回去的……好久不见，柏时荫。”
来了来了！这章写爽了！
艾方索和雾隐会是双死HE的（确信
晚安，莳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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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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