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生之柱”确乎得名于那片遥远星云,其实是经合中心的“纪功柱”。当然,它也并非真正的柱子,而是构型类似的柱状物,表面会即时显示经合中心的贸易额。天文般的数字与单位无时无刻不在跳动,甚至衍生出了相关的赌局——
当然它也不再使用了。它的价值仅在于纪念,作为星际旅行指南一百个一生不可不去的目的地之一。
附近还有另一个著名的目的地。一幅巨型壁画,壁画内容是由蝴蝶翅膀拼成的蝴蝶翅膀,随光线不同变化色彩,所有角度都是如此的熠熠生辉。
——帝国时期的作品,现在我们不卖标本了。
我还没走近“创生之柱”,竟然瞥到广场上的我族“旅行团”——也不是“旅行”,更恰当的名词是“学生春游”。基础教育阶段我族实行小班教学,一班九至十个小朋友,设置一名主管教师全权负责学生的衣食住行身心健康。不像教师,更像家长。这教师证(家长证)可不好考,你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教部薪酬虽然屈居军部与思部之下,算上各种隐形福利,和科部早已是并驾齐驱了。
“春游”——或者叫“研学”,是要算学分的,学分修够了才能毕业。到哪里研学完全取决于主管教师,近点远点都行,反正教学经费是给的够够的。我心里感慨一下,再次确认我族在全星际的超然地位,最近局势这么紧张,还是没事儿一样到处乱晃,宇宙街溜子了属于是。
我没研过学。庭院是不允许我们外出的。
我躲进墙角,阴暗观察这位老师对一堆九个挨挨挤挤的小不点儿传授历史知识,觉得自己真是真菌化形。
现在是自由讨论发表感想时间,两个小的不知怎么吵了起来,一个说“你像水螅!”另一个想不起来刺胞动物还有什么小众品类,涨红了脸,憋好半天:“你……你小人!”对面突然笑了:“啊呀,你怎么还夸起我了呀!”
我也给整笑了。感觉大家应该不懂我笑点,解释一下。我族现在仍然学习蓝宝石生物分类,纪念是一方面,更主要是为了在吵架中使用。我族一致认为人类吵架用词不雅,血缘是神圣的,搞不懂人类骂人带这么多妈老汉儿,不理解,不尊重。但吵架总需要激烈而冒犯的习语,我族就,按生物从高到低演进等级,越生气,骂得越低级。“脊索动物”一门则全用来夸夸,比如我族最高等级赞美是“好人!”
我满是怀念地目送孩子们走远,刚从墙垛里翻出来,即听见意味不明的啧啧声。偏过去一瞧,光子,我也是无了个大语。“创生之柱”你是什么很红的景点吗,好像也是,怎么到处碰到同族——陵星的这个是。成年也不久,娇小的个子(还是比我高,我恨恨地想),穿衣打扮叫我一眼看出这是哪个大族含在嘴里怕化的明珠。没有长者随同,偷跑出来您这是。
把我从头到脚用眼神刮了一遍(我一身黑怎么了你吗),傲慢潜形于谦逊之下:“您……来自科理会?”
矫揉造作的咬字。来我这里找存在感。
“是的。”
“……您的智能助理……似乎不在身边呢。”
小球在不在我旁边关你什么事?
……小球不在?收集地理数据去了吧。我每到一个地方都要踩点,小球会辅助我做一些测绘。
“您有什么事么?”
“没有,想和您聊一——”
“我想。”我打断对方,“您是觉得我形容不雅,和您相比真是差太远了。”
“什么?——您在说什么?”
我一字一句:“您是虫子。”
“什么?——您再说一遍?”
“您是虫子!”
可怜的家伙,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说重话,小鹿一样的眼睛马上瞪大了,水汪汪,蓝盈盈,要哭出来了,真是我见犹怜。
眼睛红得像兔子,咬着下唇跑开了。我拍拍身上的灰,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家伙去哪里,还能走丢不成;被绑票勒索,也没这可能,你是族中受宠幼子,但我族也绝没那般在乎幼崽。高昂赎金,还不如一场宣战来得畅快淋漓。有架打就行,管什么崽子不崽子的,又不是没有。别碰虫子是所有犯罪团伙的共识,除非你想提前回归宇宙怀抱。
去寻家长或随从找场子?这个倒有可能,但我还不是会摇人——改正,微滴不是人。我打了个哈欠,先走为上,待会儿要真回来找面子,处理也是件麻烦事。
后来我每忆及此,总要笑话自己。当时态度该好一点的,因为自此之后,一切急转直下,遽如梦影。
包括微滴。
让我暂歇一会儿吧……
这时四周渐渐响起柔和的乐声,好像一个慢慢涨大的肥皂泡,流溢着天衣云锦般的斑斓色彩。我们管这种音乐类型叫“太空气泡”,当下什么音乐最流行呢,它就是了。流行到什么地步,不光中心旧址把它当作午休铃,连微滴也不放《终末》改放它了。接入外环的同步轨道前我听到它还很惊奇,而微滴站在舷窗前(背后是逐渐放大的银白外环),向我解释说,这是总长意思,新年新气象嘛。
或者我也不应该叫“午休铃”,因为此地从来没有昼夜,自然也没有与子夜相对的正午,“午休”也就无从谈起了。此地从来模拟温昫的黄昏,天与天之间从来没有间隔。它自有一套计时方法,后来为与星际接轨,才仿照昼夜二分的行星设立“一天”。
乐声渐大,笼罩了整个中心旧址。行旅与商客四散,众群安歇下去,悬吊的绿皮小怪物(外形有点像吊兰)收起蔓延的枝条,连清洁单元子类也凝伫不动,继而融入地下。创生广场一时旷如广漠。我沉浸在一片虚无的柔软幻梦里,也走快一点,寻思着到了那个所谓“旧货摊”才小憩一会儿。
接着我听见脚步声。我勉力朝前看了,一个白色的小影,只如一个点,越来越快,越来越大,是微滴,跑动着,长长的风衣下摆在身后飘动,好像一朵扬起的花。
……为什么要跑?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了……
瞬时,地面如排浪般滚涌,我没站稳,跌坐下来,惊惶抬头,只见四处裂解,彼此间隙深远,形同上古海沟,不过没有腥红的热岩熔流。我紧张地咽了一下,突然地面的金属块状物全部升空,悬停,又在霎那间一齐发出奇异的波动——
双耳嗡鸣,我跪着,颤抖着用手触碰我的眼:我看不见了。
在知觉沦丧前刻,我唯一印象是,微滴如此轻捷而灵巧地翻越所有障碍,掠身而至:
“跟我走,殿下!”微滴说,“是Sphere,它过来了!”
然后我被抱在怀里。
不知道大家还记得微滴的原生动物否,真是非常恶毒的用词了……!
总长都只用真菌,脾气已经是十分之坏了……!
想了想还是提一嘴,生物演化很难说有高低等的分别吧,科理会就是从真社会性过渡到亚社会性了。而整个种族的意识形态提倡这种观念,其实是自傲的体现。必须认同“我”的高等,否则“我”在宇宙中就无所凭依。很诡异又很脆弱的可怜心态。
以及余灰本来就是一个超级古怪的性子,被养得又刁又坏,恶意满满。
陵星这个确实觉得余灰不太合规矩,躲墙角偷瞄;有点看不起,但又被吸引,下意识的“啧啧”有不屑,但更多是想引起余灰注意。第一次没经验,也没过脑子,结果方式选错了。余灰因为一直被爱着,无论做什么都被爱着,大致感受出来这种心路历程,懒得照顾也没必要照顾,直接恶语相向,把对方凶走了。
余灰对自己不爱的东西就是这么残忍。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随心所欲至极,因爱意俯拾皆是。结果后院失火了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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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这下是真出大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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