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天散去,朦胧的光明随着那个身影而消逝,已经过去很久。
少年回想幻境里的一切,即便身体在愈加冰冷的环境中止不住发颤,也努力保持着平静。
而这个囚禁他的漆黑世界里,似乎有股力量蠢蠢欲动,试图压制思绪,阻止任何冥想,逼迫他切断思念,睁开眼睛。
周围正在发生某种变化,动静大到丹恒已无法忽视。
他听见金属碰撞的声响,生硬而可怖。混沌被撕裂,骤然射入的强光刺痛了他的双眼。
恐惧如潮水般袭来,照彻天地的寒芒之中渐渐浮现出一道模糊身影。
“景……景元?”
丹恒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发出声音,那呼唤微弱而嘶哑,瞬间便被吸入这深渊一般的现实,消失殆尽。
影子慢慢靠近,他看清了男人面带微笑却无比狰狞的脸。
“丹枫大人,我持明族尊敬的饮月君,您看起来睡得很好啊,也该醒来了吧。别怕,我乃龙师,您的族人,不过很久没有见到您了,您一定不记得我是谁。哦,我忘了,您什么都不记得。”柳长衡把玩着手中锁链的尖端,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似乎在展示它有多么锋利。
丹恒茫然,不知眼前人在说些什么,他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但是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气息,便向后躲去。脊背撞在坚硬的结界上,空间检测到躁动,让行动阻力大到囚犯无法再挪动身体。
少年艰难仰首,看见漫天星光闪烁,好似无数只冷漠的眼睛不带丝毫同情地俯瞰。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柳长衡注视他片刻,露出厌恶的神色:“还真是轮回一场,前尘尽忘。呵呵……可惜,对于我,对于持明族,对于罗浮,你仍是丹枫,你的罪孽永远无法洗净!”
罗浮……这里是罗浮仙舟?怎么会……
他叫我丹枫……丹枫又是谁?
我……有罪?
空间压迫加剧,丹恒呼吸急促,脑中一片凌乱,掏空现有记忆,他所能想到的,只有景元。
柳长衡将五条锁链悬挂在空间顶部,用系于其上的缚灵丝交织起封印之阵,将少年包围在内,紧接着,对着少年看不到的外界,说了句:“开始吧。”
丹恒已经动弹不得,感到一阵窒息:“你要做什么?”
阵法已被强行催动,没有任何仪式的加持,意味着完全不顾犯人死活,一直到封印结束,半分痛苦也无法减免。
“我虽是持明,却并不认同族内伦理,蜕生出海,消除记忆,便是另一人了么?至少对你,我的仇恨永无终结。”柳长横幽幽道,“是你违背天命,大逆不道,造就孽龙祸乱仙舟。是你亲手杀了连垠!杀了伴我三世的唯一一个亲人!是你……你罪该万死!”
“别那样看着我,我知道你听不懂,没关系,别人要瞒着你,我不会。我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你就是。只要撑着别晕过去,你就能知晓一切,有关于你的过去。“他戏谑地看着少年,仿佛读懂了他深藏于心间的某些疑问,补充道,”当然,也包括那个庇护你的罗浮大将军,景元。”
丹恒瞪大了眼睛,一瞬间如坠冰窟。
他知道变故终将到来,却不想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突然……
他知道景元无微不至的照顾必有缘由,却不知将军所背负的,与自己的前尘脱不开干系。
法阵飞速运转,周遭变得灼热。刺向他四肢的锁链炽烈地燃烧起来,火光映照下,少年的眼尾殷红似血,青色瞳眸明亮异常。
“丹恒……”
他听见景元的声音,在滔天旧忆快要淹没脑海之前。
“别怕……”
却是他在对景元说,也是对自己说。
“你说过,我很坚强,所以别怕……我不会有事。”
“我还没有看完你新带来的书,还没有学你承诺将来有一天要交给我的云骑枪术……我不会有事……”
-
远海之际,天光尚未消隐,祈龙台上亮起一盏明灯,青光直冲云霄,连远在彼岸的丹鼎司都被映亮了半边。
狂风大作,海浪下隐有幻觉般低沉的龙吟,回响在景元的耳畔。
他放大了感官,撤下防备,任这肆虐天地的古老力量释放绵延无尽的不甘。
他看见昔日只徘徊于海底的幢幢蜃影交叠而来,风声裹挟着被光阴埋没的呼号或呓语,冲出桎梏,翱翔于九天。
一旁搀扶着大长老的侍女喃喃自语:“所谓的风暴……倒真的没有多大伤害。”族中流传的谣言不攻自破。
长老若有所思,手中的拐杖一下下杵在地上。
景元言语之中总是带着点从容的笑意,但此刻却也掩盖不了他内心的慌张:“持明族暗斗激烈,我略有耳闻,对他的态度如今仍是争论焦点。我只希望,长老莫要被有心人利用,错下判决。”
“将军身居高位,如此在乎一届在拘罪囚,恕老朽直言,只怕已逾越了监理之权。”
“哈哈……不会。我说意在防患于未然,人人听了都以为是借口。可是长老,您应该心知肚明,我今日站在这祈龙台上,遥望建木所在,亦再清楚不过,丹枫死后,无人能打开古海通路,倘若有一日危机在鳞渊境深处爆发,以持明现状,如何能应对?”
“……我族自会捍卫圣地,无需将军费心。”
景元:“我当然相信……”
摇曳的青焰忽明忽灭,汹涌海水卷成山峰之状,在远处剧烈相撞,昭示着封印的开始。他忽然哽住,背过身去,双手攥得指节发白。
大长老面无表情,只是脸上的沟壑似乎加深了许多。他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怜悯。
“老朽也曾伴少主多年,如今自然理解将军心情,同样感念将军恩情。实不相瞒,今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秘密设祭坛于此,可确保他性命无忧,将军不必多虑。龙尊之力分散,失了那至为珍贵的云吟疗愈之术,他体内的乱象无法调和,若无外力镇压,长此以往,必有大难。亘古传承,重负其身,历代龙尊皆要经过百般磨砺,只是轮到他这里,最为艰辛,可是一切都得他独自承担,我等不可轻易干扰。”
“趁此机会,老朽不妨多说一句。连我这样只专注于持明传承的人,都保不了少主……将军时时顾念仙舟全局,又能护他几时?”
“ 孽缘无果,当断则断的理,将军岂会不知?“
“……”
景元远眺天际,叹了叹。
“也许我是有些放纵私欲……不过也不用长老提醒,我的头脑还很清楚,我的愿望也很简单,只是陪着他,至少在我力所能及的时刻。”
对丹枫,他因为无法面对而选择了逃避,对丹恒,他已没有任何弃之不顾的理由。
侍女见将军回身,向青灯走去,急忙去拦。大长老却对她摇了摇头。
“您当真决意如此?劳心伤神,毫无意义。再者,老朽实不希望封印有误,对他对你,都无益处。“
景元笑了笑,轻声说:“我不会出手,也不会让他知道。我什么也不做,但是得去。”
“也许他并不需要我,可是我需要他。”
长老沉吟少顷,终于妥协,离开侍女的搀扶,走到景元身边。
狂风遮住了他淡淡的声音,天地间只有近在咫尺的景元听得见:“这番话,老朽似闻少主也说过,在某个战场之上,为护某个少年平安…… “
“……谢谢,我知道了。“
“将军既答应老朽的要求,那么,老朽当还以回报,乾灵洞天之内,您可护他神识安好,如何?“
景元伸手环住那火焰,道:“早闻大长老同情达理,景元谢过,定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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